突然就来了。比如下第一场雨,或者开第一朵花。那时候我总蹲在院子里等,等得腿都麻了,可春天就是不来。”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了。”小满望着窗外被雨洗过的椰苗,新叶在风里摇晃,每一片叶子都绿得发亮,像涂了层透明的蜡,“春天是一天天长的。是咱们给树浇水的手,是晒在绳子上的围巾,是每一个‘今天’都在发芽的光。”
妈妈的手停在毛线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妈妈的手背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给椰苗搭棚时被钉子划的,此刻正贴着小满的手背,暖融融的。“对。”她说,“春天是风里长出来的,是咱们一起种出来的。”
凌晨三点,小满起夜时,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妈妈坐在沙发上,腿上摊着相册,正用胶水粘一张新打印的照片——是她们昨晚在雨里拍的:椰苗的新叶挂着水珠,蓝布方巾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小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福兴二号”。照片是用手机拍的,有点模糊,可妈妈却宝贝似的,用手指轻轻抚平相纸的褶皱。“你爸总说,”妈妈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照片要拍清楚,不然以后想起来都是模糊的。”
小满笑了。她摸出晶体放在茶几上——那是去年生日时爸爸寄来的,说是用船上的旧零件改的,通电后会发出幽蓝的光纹。此刻,光纹在墙上勾勒出椰树的形状,枝桠间还点缀着星星点点,像落满了海蝴蝶。妈妈伸手碰了碰光纹,像在触碰远方的风。“你说,”她轻声问,“如果春天真的来了,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小满想了想:“会是现在的样子。”
妈妈点了点头,把相册合上。月光从窗户漏进来,洒在她无名指的铜戒指上,“远”“满”二字泛着温润的光。“明天去给树施肥吧。”她说,“要选最肥的,能养一百年的。”
“一百年的椰子树。”小满靠在她肩头,望着窗外被雨洗过的夜空,星星点点的星光落在椰苗上,像撒了把碎钻,“等树结果了,我们每年都摘最大最甜的,煮椰丝饼,煮螺汤,煮酒酿圆子。”
“还要留一把给海蝴蝶。”妈妈笑了,“它们吃了甜椰丝,说不定会多跳支舞,像你小时候那样,追着蝴蝶满院子跑。”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风里已经有了春的气息。小满望着妈妈膝头的相册,照片里的人笑着,浪花翻卷着,而晶体在茶几上静静发光——它不再是时间的囚笼,而是时光的锚点,把所有的“今天”都牢牢系在一起,系成一条闪着光的链,通向更暖的远方。
而在链的尽头,有片更蓝的海。
那海不是此刻眼前的——眼前的海被渔船分割成碎银,被浪涛揉皱成蓝绸;而链尽头的海是未被惊扰的,浪头裹着细沙漫上来,像谁把揉碎的星光撒进浪里,泛着温润的、绸缎般的蓝。潮声轻得像耳语,混着椰叶擦过沙滩的沙沙响,像极了小满小时候趴在窗台上听的“海的摇篮曲”。
有棵更高的椰树。
它立在海边的高地上,比村口老榕树还高,树干粗得要两个大人合抱。树皮上留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是台风年年来访的印记,却越长越壮实。最顶端的枝桠上,挂着串椰丝编织的帽子——针脚歪歪扭扭,却裹得严严实实,风一吹,便轻轻摇晃,像在和谁打招呼。树下堆着晒得金黄的椰丝,在太阳下泛着蜜色的光,混着海风里咸涩的潮气,甜得人心里发颤。
有个系着椰丝围巾的女孩。
她的围巾是双股藏青毛线织的,针脚密得能数清,边缘还缝着圈细白的贝壳边——那是妈妈用去年捡的海贝磨的,说“这样围巾更经戴”。此刻她踮着脚,举着只粗陶椰壳碗,碗里浮着圆滚滚的酒酿圆子,热气裹着桂花蜜的甜香,把她的睫毛都熏得翘起来。她鼻尖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海平线——那里该有个人影,背着褪色的蓝布包,裤脚沾着码头的机油渍,正踩着浪花往家赶。
“阿爸——”她踮着脚喊了一声,声音被海风揉碎,散进浪里。
远处没有回应,只有海鸥掠过椰树梢,扑棱棱飞向更蓝的天。可她知道,阿爸就在来的路上。就像此刻院里的椰苗,每天抽半枝新叶;就像妈妈煮的酒酿圆子,甜意总在滚沸后慢慢漫开;就像去年台风天,妈妈举着伞护着椰苗,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淌,却笑着说“树比我们经淋”——有些事,慢一点,反而更扎实。
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圆子,用勺子轻轻搅了搅。圆子浮起来又沉下去,像在跳一支慢舞。忽然,她闻到了熟悉的、混合着机油与阳光的味道——是阿爸的旧衬衫,不知何时被风卷到了她脚边。她蹲下身,把衬衫抱在怀里,布料硬邦邦的,却带着太阳晒过的暖,和记忆里阿爸抱她时的温度一模一样。
“阿爸说,”她对着风嘀咕,“等椰树结果了,要摘最大最甜的,煮椰丝饼给我吃。”
风掠过椰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谁在应和。
这时,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小点越来越近,是个人影,背着褪色的蓝布包,裤脚沾着码头的机油渍,手里还提着个粗布包裹——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阿爸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