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人心归田”的执念,那是任何权力都碾不碎的、来自土地的力量。
夜风掠过青苗,传来沙沙的轻响,像无数人在私语。陆沉蹲下身,看见张石头的儿子正用木棍在田埂上画“人”字——这次的“人”字底下,多了两笔弯弯的线条,像犁耙,也像青苗的根。
江湖的战斗,终究从刀光剑影,变成了土地与人心的较量——当护苗的犁耙比杀人的刀更有分量,当百姓的笑容比权贵的威严更有温度,这场关于“生存”的战争,便早已分出了胜负。
而安民坊的青苗,会在每个春天准时破土——就像那些在乱世里挣扎着活下去的人,只要根扎在土地里,只要心守着希望,便永远能在刀光剑影里,长出新的、带着泥土香的黎明。
小满时节,安民坊的麦田翻涌着金黄的浪。陆沉戴着草帽蹲在田垄间,指尖掐下饱满的麦穗——再有三日,便是开镰的日子。阿狗扛着新打的镰刀走过,刀身映着阳光,却没了往日的冷冽,反倒沾着些磨石的温热:“沉叔,老王头说今年的麦能磨三缸面。”
话音未落,远处官道腾起烟尘。这次来的不是王府护卫,而是数十名身着短打的江湖客,腰间或别着柴刀,或缠着麻绳——是邻县新成立的“护田盟”,领头的正是当年在流民窟接过解磷散的老者。
“陆先生,”老者抱拳行礼,身后的江湖客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露出怀里装着的麦种,“我们护田盟想借安民坊的‘护苗法子’——上个月,有豪强雇了山匪烧我们的麦田,若不是想起你们用湿麻布扑火……”
陆沉笑着扶起老者,指了指田边正在教孩子捆麦秆的苏明雪:“法子不是我们的,是百姓从土里刨出来的。”他忽然看见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曾在红泥帮当过死士的阿豹,此刻怀里抱着麦种,袖口别着枚“护田”木牌,“阿豹,你怎么来了?”
阿豹挠了挠头,麦种从指缝间漏下:“当年您没杀我,还让我给邻县流民送粮……”他望着金黄的麦浪,“我才知道,比起替人杀人,帮人护麦更踏实。”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惊呼声。几个护田盟弟子指着麦田边缘:“有人砍麦子!”陆沉抬头望去,只见十余名蒙面人挥着柴刀砍向麦秆,刀刃闪过的瞬间,却听见“咔嗒”一声——柴刀砍在埋在麦土里的竹片上,那是清浊盟弟子提前布下的“护苗暗桩”。
“又是镇北王的人?”阿狗握紧镰刀,却见蒙面人摘下面巾——竟是前日来借麦种的外乡流民,此刻眼里满是慌乱:“对不住!我们……我们受了骗,说安民坊的麦是偷来的……”
陆沉蹲下身,捡起被砍断的麦秆——切口整齐,显然对方并不想毁苗,只是被人逼着重演“抢粮戏码”。他摸出怀里的《安民护田册》,翻到“借粮借种”那页:“你们看,这里记着你们县上周借了三斗麦种,按规矩,等你们的麦熟了,还我们新麦就行——谁告诉你们,我们的麦是偷的?”
流民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掏出半块碎银:“有个穿灰衣的人给我们钱,说只要砍几垄麦子,就告诉我们哪里能买到低价盐……”话音未落,麦田深处传来弓弦轻响——一支弩箭擦过流民头顶,钉在远处的槐树上,箭尾绑着镇北王府的细绢。
“果然是老把戏。”陈三虎从麦浪里站起身,手里攥着神机营的弩机,“镇北王见硬抢不成,就想借流民之手毁了安民坊的名声。”他望向那些流民,目光柔和下来,“但你们记住,真正的坏人,不会给你们低价盐,只会让你们永远吃不上盐。”
陆沉将断麦秆递给流民首领,指尖划过麦芒:“回去告诉乡亲们,安民坊的麦,欢迎来借、来学、来一起种——但谁要是想毁了它,我们手里的镰刀,可不答应。”他指了指田边堆着的“护田兵器”——那是百姓们用旧犁铧、破镰刀改造成的护苗武器,虽不华丽,却沾着麦香。
暮色降临时,护田盟的江湖客们跟着流民一起,在安民坊的麦田里插起了“护田旗”。阿豹握着镰刀,跟着阿狗学“麦间刀法”——不是杀人,而是砍断缠在麦秆上的野藤;苏明雪教流民妇人用麦秆编护苗的草人,草人身上还别着小木剑,吓唬偷麦的野鸟;就连张石头的儿子,也举着写有“麦熟共尝”的木牌,在田边蹦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