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欢迎,这位是上级任命的副厂长,秦强同志。”
陆黎辰简单一说,台下立马鼓起掌来。
掌声不算热烈,但也足够真诚。
毕竟,在这样一个讲求集体荣誉的单位里,对上级任命的干部表示尊重,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人人都觉得,这人挺好相处,说话温柔,笑起来像邻家大哥。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结果下一秒,全变了。
秦强抬手一压,手掌稳稳地落向空中。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他推了推眼镜,鼻梁上的银边框微微反光。
“现在我来了,既然坐上这个位子,那就得为厂子的未来着想。”
“咱们钢厂,现在是重点示范单位,不能光吃老本,得做出点响动来,让上面看得见,老百姓也信得过。”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
“厂子不是哪一个人的,是国家的,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
“我听说了陆厂长之前的管法,挺踏实,我敬佩。”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
“可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老办法,未必还管用。”
“从今天起,咱们得改,走管理这条路。”
这话一出,满屋寂静。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挪向了陆黎辰。
陆黎辰依旧站着,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脸上看不出情绪。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此刻正在深思。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秦强。
两人之间虽无言语,却已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周文琪推门进来。
她一手抱着一摞教案,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布包。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她本来是来找陆黎辰的,路过门口,恰好听全了这段话。
门没关严,她刚伸手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话。
她手停在半空,脚步顿住,脸色瞬间变了。
她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秦强那副冷峻的神情,心里猛地一沉。
老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
她不是没经历过领导更替。
但眼前这一幕,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秦强,表面是只猫,内里藏着一头虎。
她没吭声,默默站在门边,抱着手里的教案,等着听他往下说。
她知道陆黎辰不是怕事的人。
但他重情义,讲原则。
若是遇上一个步步紧逼、手段凌厉的对手,未必能全身而退。
屋里,没人动,没人说话。
只听见空调嗡嗡地转动着,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声响。
房间里静得可怕。
看到没人吭声,秦强轻轻一抬眼,目光扫过众人,神情淡然。
他的助理立刻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逐一发到每个人手中。
那不是别的,正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个“管理方案”。
纸张崭新,墨迹清晰,封面印着几个端正的黑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条文密密麻麻,写得极为详尽。
小到食堂每日菜品的定价标准,甚至连咸菜要不要加香油都有明确规定;大到各部门的人事任免流程、绩效考核机制,也全部涵盖其中。
周文琪也伸手接过一份文件,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一顿。
她低头翻开,一页页仔细地浏览着。
起初还算平静,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些条款看似条理,实则处处透着压迫。
她的眼睛越缩越紧,眉头也悄悄拧成了一团。
尤其是最后一项内容。
直接提出要全面停掉员工食堂的用餐补贴,同时取消职工子女的教育补助。
这一项没有解释,没有过渡,干脆利落地写在文件末尾。
这等于是一刀砍断了工人们最实在、最可靠的依靠。
钢厂工人的工资本就不高。
许多人靠着这些福利才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突然要撤,等于是掐住了他们喉咙。
如今钢厂的福利体系,大家早已习惯了多年。
吃饭有补贴,住宿不收费,孩子上学还能领到一笔固定的补助金。
这些看似微小的好处,却是无数普通家庭能撑下去的关键。
谁不是靠着这点温饱,日复一日地熬着日子?
一旦这些都被撤掉。
厂里账面上确实是省了钱,报表上能好看几分。
可工人们的怒火,却不会写进报表里。
那股憋着的怨气,迟早会烧起来。
周文琪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紧。
她悄悄抬眼,与坐在斜对面的陆黎辰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但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沉重。
他们心里清楚,这不是简单的管理改革,而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再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