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橘子,慷慨地铺满整面窗。
窗内,普洱茶汤在素白瓷盏里荡漾着温润的光泽,曾敏啜了一口,语调轻松地扬起一边眉毛笑道,“又是艺术品基金?戴老鬼,莫告诉我你也着道了?”
“这茬羊毛收割机在国外早不新鲜了,专捡艺术眼光过剩、钱包又鼓胀的冤大头下手。”
对面,一位微微前倾身子,两鬓灰白,额头沟壑深深,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的中年男人,滇省艺术学院的油画老师戴瑞霖,放下茶杯,深深叹出一口气,“国内新鲜啊。羊毛可不光是镰刀割的,割完还倒欠一屁股账的人我都见了两个,这些虚头巴脑的金融游戏啊,搅得原本水就够浑的市场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要我说啊,真喜欢画的人藏画,图的是心头那股亲近热乎劲儿,玩基金钱的,想的是一本万利、转手抬价,心思歪了,栽跟头不是迟早的嘛!你说,那些个藏家,是太信别人,还是太不信自己眼睛?”
曾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调侃,这个圈子里,太阳底下哪还有新鲜事?
戴瑞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信与不信,有时不过一念之差,利字当头嘛。”
说完,慢悠悠放下茶杯,话锋轻轻一转,“不过说到眼睛,老曾,倒有件东西,得让你这火眼金睛过过筛子。”
“啥?”
“画。”
“画?”
“你等等。”戴瑞霖放下茶杯,起身,去了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幅被一块蓝布包裹起来的画框。
“喏,这个倒是件乐事,”戴瑞霖把画放到一旁的画架上,边解着蓝布,边说道,“昨儿逛街遇见的,眼熟得很。价码低得白捡似的,我想着,这便宜我不占谁占?”
当蓝布落下,曾敏眯起眼,视线落在了徐徐展露的画面上。
可只一瞥,一丝真切的讶异出现在脸上。
画面上,是一个练功的芭蕾女孩,姿态舒展,光影柔和地流淌在她们年轻的身体曲线上,这分明是自己前几年舞蹈教室系列里的一幅旧作。
曾敏记得,当年在纽约的画廊,这幅画被一位藏家用十五万刀的价格带走了。
她摇着头,带着点既感动又不值当的感叹,“老戴,这也太破费了吧!何必呢!若喜欢得紧,直接跟我说一声,我照猫画,不是,我认认真真再给您涂一张差不离的,顶多费点颜料和时间,分文不收,岂不是更贴心?”
曾敏只当是这位老朋友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花了大价钱,硬生生把这幅飘洋过海的旧作给“赎”了回来。
戴瑞霖听了,嘴角翘了翘,没回应曾敏的调侃,只是轻轻敲了敲画夹的边缘,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再好好瞧瞧,往细里看。”
“瞧瞧?”
曾敏身体不由自主地起身,凑近了那幅画。
阳光斜斜地打在画面上,清晰得毫发毕现。起初是习惯性的扫视,掠过那些熟悉的线条、自己亲手构建的光影结构。
然后,曾敏的视线慢了下来,像探针一样,一寸寸地沉入画面的肌理。
看得极其专注,目光在人物裙摆转折处那片深色的背景上反复逡巡。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悬着,仿佛隔空描摹着那些笔触的走向。
“噫?”
曾敏的手指点向画面背景处几块看似寻常的暗色区域,“这里,这密度不对。”
“我画这种暗部过渡,习惯用细笔尖反复叠压,让颜料一层层吃进去,薄而透。可你看这儿。“
“太匀了,像是机器扫出来的,或者,是模仿者下意识地求稳、求快,少了那种反复试探的压劲儿。”说着,手指在画布上摩挲。
触碰处让曾敏有种陌生感,自己调和的独特色粉层理形成的沉稳颗粒质地消失了,眼前这片底色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更流滑的光亮。
甚至在某些线条交汇处,隐约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油腻。
指尖又划过一处阴影交叠的、极细小的凹陷转角该是锋锐沉静又有微妙的顿挫感,然而眼前的线条边缘却是温吞模糊的。
“还有这颜料,不对路。”
曾敏又说道,“我那时候,用的都是儿子从国外给我买的麦克哈丁,贵得心口痛的那种。调出来的色有筋骨。这个,意呆利的莓莉。这画,你花了多少钱?”
戴瑞霖伸手,在曾敏面前晃了晃。
“五万?”
“往实在了猜。”
“五千?”
“嗯哼,”戴瑞霖点点头,“就这价。上个月,盘龙江那边有个新开的‘拾遗’画廊,老板拍着胸脯说是海外回流的曾敏早期习作,有故事,价不高,当个念想。”
“我瞅着有意思,就当买个教学样本了。不过,老曾,不单是你的习作。最近春城、蓉城几个新冒出的小画廊、私人会所,像约好了似的,流水一样往外淌这些玩意儿好东西。”
“不止你的,还有其他几个人的,价钱嘛,也就几千顶天,品相看着可一点儿不习作。”
“哈?”
曾敏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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