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万死……”
“臣等无能……”
几声含糊不清、带着哭腔的告罪声此起彼伏,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蚊蚋嗡鸣。
就在这一片匍匐跪倒、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芦苇般的朱紫身影中,唯有一人,依旧稳稳地站立着。
他身着深紫官袍,腰束玉带,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
烛火跳跃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静如水的侧脸,深邃的眼眸中不见半分惶恐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古井无波的从容。
内阁次辅,林如海。
他如同飓风风眼中唯一不动的那块磐石,沉默地立在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的阴影边缘,袍袖自然垂落,双手笼于身前,下颌微含,目光低垂,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那姿态,与周围跪倒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景象形成了天壤之别,鹤立鸡群,卓尔不群。
隆化帝狂暴的怒斥如同滔天巨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漫天水雾,却未能撼动那礁石分毫。
他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了这唯一站立的紫袍身影。
所有的怒火、失望、焦灼,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也如同熄灭的火堆里骤然腾起了一点火星——那火星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或许是一闪而过的惊愕,或许是压抑许久的期待,又或许是被这份镇定反衬出的、更深的自惭。
怒火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因这“异类”的存在而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被无视权威的恼怒。
隆化帝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般刺向那唯一的站立者:
“林相!满朝文武皆惶惶跪地请罪,唯卿一人傲然独立!”
“莫非卿家是觉得朕不该怒?还是卿家已然胸有成竹,对这西海危局早有定论?!”
隆化帝雷霆般的咆哮在乾清宫巨大的蟠龙金柱间回荡,那唯一站立的紫袍身影,如同风暴眼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林如海迎着帝王如淬毒利箭般的目光,面色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古井无波的从容。
他双手微拱,动作沉稳而清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压下了殿内残余的紧张气氛与粗重的喘息:
“陛下息怒。雷霆之威,正合此国难当头之需。然,怒意如野火,焚心则蔽智。”
林如海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群臣,最终落回御座之上。
“西海之局,糜烂至此,诚乃惊天之变。”
“然仓促之间,是战是和,是守是攻,非凭一时血气可决。”
“战,需兵精粮足,需明敌之虚实;和,需知敌之索求,需晓我之底线。”
“若只凭一腔怒火,或仓惶议和,或盲目再战,皆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非但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恐反陷社稷于倾覆之危。”
林如海的声音平缓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沉凝如铅的空气里。
“陛下,当务之急,非立时定策,而在洞悉敌情,厘清残局!需即刻动用一切手段,加派精干人手,八百里加急探明西海确凿战况——番兵究竟占据何处,兵力几何,士气如何,有无后续动向?”
“更要探明番邦主事之人及其意图,他们生擒南安郡王,究竟意欲何为?是挟此奇货漫天要价?还是欲以此动摇我军心?抑或背后另有隐忧?”
他向前微踏半步,姿态依旧恭敬,言辞却如金石: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谋定后动。”
“陛下因西海之变而雷霆震怒,臣等感同身受,亦为此惊天噩耗痛彻心扉!”
“然大乾万里江山之重,系于陛下一念。”
“值此危局,陛下更需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念,暂抑雷霆之怒,澄澈乾坤之心。”
“唯有陛下冷静持重,臣等方有回旋余地,觅得一线生机。”
“恳请陛下,暂息天威,容内阁与六部诸位同僚,据实情、细权衡,尽快为陛下、为朝廷,献上可行之策!”
林如海这番剖析利害、直指核心的谏言,如同一股冰泉,瞬间浇在众臣惶恐灼热的心头。
那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似乎被这清晰的思路撬开了一道缝隙。方才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能磕头请罪的群臣,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陛下!林相所言极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兵部尚书率先叩首附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西海消息混乱,敌情不明,仓促决策恐再蹈覆辙!求陛下暂息天怒,容臣等详议!”礼部尚书也紧跟着叩头,语速飞快。
“臣附议!请陛下暂息圣怒,给臣等一点时间,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工部尚书亦高声恳求。
一时间,殿内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附和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