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延选了几名老兵,夜巡时刻意抬高声调。
“陛下?陛下算什么!他这一路从京来,只懂摆架子!”
“听说他还嫌军食粗,不肯吃咱们这糙粮呢!”
“昨日那饭,还是赵将军硬逼着他咽的。”
“真要靠他指挥?呵,怕是敌骑一冲就散。”
他们言语放得极重,似乎根本不怕被人听到。
雪地反光,声音顺着风口滚向前方。
十里外的雪岭上,正有几道白影趴伏在雪地。
那是大疆的探子。
他们披着白氅,与雪几乎融为一体,呼吸极轻。
“听见了吗?”领头者压低嗓音,“他们在骂他们的天子。”
“好像说那少年天子是个纨绔,斗鸡走马,不知兵事。”
“哈哈……看来我们这趟没白来。”
那领头的黑影嘴角一勾,露出森冷的笑。
他低声道:“我早听说,大尧那位新帝,出自宗室旁支,少年荒唐,京中人人笑他。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另一人应声:“是啊,我去年潜往中州,也听人说过,说他当年偷马毁田,被老昌南王禁足三月。”
“还有一次,好像是在宫中舞宴上醉卧御阶,被人抬着才走。”
几人轻笑,笑声极轻,却带着冷意。
“呵,这样的人,也配做君?”
“他若真在平阳,三日内定破!大尧这仗,自取灭亡。”
领头的探子眯起眼,远远望向北面天际那点火光。
“传闻,他登基不过三载,未有大战。如今竟敢亲征?怕是想博个虚名。”
“如今北境风雪连天,士卒苦寒,那样的公子哥,怎受得了?若他真敢坐镇,定是形同虚设。”
“将此事传回。”
“是。”
几名探子互相点头,其中一人翻身上马,另一人则取出号箭。
“嗖——”
一道短促的哨音划破风声,转瞬即逝。
远处,连绵雪原中闪起几点微光。
那是更远处的斥候应声而动。
不多时,这几名探子已潜入山谷。
他们熟门熟路地沿着冻河边缘疾驰,马蹄敲击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风掠过他们披风的边缘,卷起细雪,迅速淹没了他们的行迹。
……
平阳城北二十里。
夜色如墨,风声卷雪,天地一片苍白。
大疆的主营就扎在这片雪原上,连绵百里,帐幕成列。
黑铁战旗随风狂舞,旗头上的狼牙骨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呜鸣。
那是属于北疆的声音,粗野、阴冷,却蕴着一种骇人的力量。
最中央的巨帐高出其余三丈,幔顶覆着厚厚的白氅,四周插满狼头长戟,火盆燃着桦油,照得整座帐中红光跳动。
空气里混着铁腥与兽皮的焦味,像是整座营地的血气都被聚在了这里。
几名探子被带进来时,膝下的雪还没化,身上的白氅已被风撕得残破。
他们俯跪在地,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在他们面前,坐着一人——
拓跋努尔。
这位新继大疆王位不久的君主,正负手立在火盆旁。
火光映在他面上,映出冷硬的线条。
他身形极高,几乎比寻常人高出半个头,肩宽背厚,腰间挂着一柄长柄弯刀,刀鞘是血色的鳄皮,刀柄上缠着白鹰羽。
那柄刀,他亲自取名“噬日”。
传闻,这刀开锋之日,饮了八十人的血。
他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却因长年征战,眉宇间的杀气仿佛早已凝成实质。
他的脸并不粗野,反倒带着一股异样的冷俊,五官深刻而棱角分明。只是那双眼——太冷。
那不是凡人的目光,而是狼王盯着猎物的眼。
火光在他瞳底一闪一灭,映出探子们额头的汗光。
良久,拓跋努尔才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沙哑,像铁在磨。
“说吧。”
探子中年纪最长的那人立刻伏地,额头紧贴地毡。
“启禀大汗——属下等三人,于今夜潜至平阳南壕外十里,探得确切情报。”
“说清楚。”
探子抬头一瞬,又立刻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