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俩人以后一定能并肩一世……谁知现在,一封诏书都没送过来。”
他说着,拍了一下酒盏,带着几分醉意,又几分真意,喃喃咕哝道:
“打仗时,陛下最信你;如今不打仗了,就……忘了你。”
“这天下人都说,狡兔死,良弓藏……将军,我看陛下也差不多了。”
话一出口,帐中沉寂。
风吹帐帘一角,摇晃如影。
庄奎放下盏,眉头微蹙,却并未有怒意。
他只是静静望着徐学忠,好半晌,才道:
“你醉了。”
“我没醉!”徐学忠挺直了腰,却险些一头歪倒。
“我只是替你不值。”他苦笑一声,“你为王爷出生入死,到头来,什么名分都没有,甚至连个赏赐也没有……”
庄奎终于轻轻一笑。
那一笑,不似嘲讽,不似悲怆,只似刀锋摩擦甲鞘的轻响,冷静、清绝、无喜无悲。
“什么都没有……”他喃喃重复了一句,“这也挺好的。这么多年,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而且,没有赏赐,总比被人惦记被人嫉妒强。”
“我就是个粗人,可不喜欢这些。”
他举盏一饮而尽,将空盏轻轻放在案上,语气淡淡:
“你不用替我抱怨,也不用为我忿怒。”
“我是军人,不是朝臣。”
“军人,听命,不问赏。”
“这一路走来,能还活着,能穿着甲、持着剑,还能带你们这帮兄弟站在营中,就已是最大的回报。”
“至于其余……”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帐外如墨的夜色,淡然道:
“随他去罢。”
此话一出,徐学忠满脸错愕,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他只觉得那帐内灯光忽然变得遥远而苍白,庄奎坐在其中,背影如山,身影如刃,凛然而立,却孤绝如峰。
他低头默然,只觉喉头微涩,心中发紧。
庄奎却再未说话。
他只是又添了一盏酒,推到徐学忠面前:
“别废话了,继续喝。”
夜色渐沉,酒盏复满,旧友对坐,无言也成杯盏。
帐外,临州之风缓缓而过,吹散了几分酒意,却未能吹散心头沉沉之思。
夜深了。
营帐外,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如远山野兽沉沉喘息。营火燃烧的赤光透过帐布缝隙映入,映得帐内昏昏沉沉,光影晃动,如旧梦初醒。
酒坛已空两只,案上的菜肴早凉,汤汁泛着一层浮油,碗碟杂乱摆着,像极了两人此刻的心绪。
徐学忠坐在那儿,倚着案角,衣襟半敞,脸色泛红,眼中醉意如雾。
庄奎也难得露出几分醉态,虽未失言失态,但那背脊终究不再挺如山岳,坐姿微微前倾,手指缓缓摩挲着酒盏的边沿,神色淡漠中,似藏着什么被埋了许久的疲惫与沉默。
良久,他忽然轻轻出声。
声音并不高,却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沧桑:
“学忠。”
“是。”徐学忠一激灵,坐直了几分。
庄奎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望着桌面那枚酒渍浸透的盏痕,半晌方又道: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是我没想过。”
他这句话一出,帐内一下安静下来。
徐学忠不敢打断,只睁大眼睛盯着将军,仿佛生怕漏听了任何一个字。
庄奎语声低缓,带着微微的嘶哑:
“要说没想过……我也不是那般彻底死心的人。”
“陛下登基的那年,我其实是盼过的。”
“盼着哪怕只是一纸诏书,一个口谕,哪怕只是随便封个闲职,授个虚名,也算是个念想,也算是陛下还记得,我不是他的兵,是他一起打下天下的人。”
“我不贪那点赏,不图那点权……可人心是肉做的。”
“咱们一刀一枪砍下来的江山,总得知道,那刀砍在自己身上值不值。”
他顿了顿,仰头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喉头滚动,神色却无悲喜。
徐学忠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插话,只觉得心里发苦。
“我不是要跟别人争个官帽子,也不是妄想着进京捞个兵部。”庄奎低声笑了笑,那笑意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死寂,“只是想知道……在他心里,我还算个兄弟,还是个值得交托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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