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东城墙的路,每一口呼吸,都是硝烟、泥土和人肉烧焦的混合物。
那味道,呛得人嘴里发苦。
林毅走在最前头,脚下踩着碎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王虎和刘猴子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两人脸上早没了半点得胜的颜色,只剩下一片灰败。
越往前走,哭声和呻吟钻进耳朵。
不是嚎啕。
是一种从嗓子眼儿里硬挤出来的呜咽,带着血泡破裂的闷响。
这声音,让王虎胸口发堵,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绕过一堵塌墙,王虎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一阵爆响。
眼前,是一片被炮火翻烂的地狱。
废墟之上,全是川军支队的兵。
有人跪在地上,用血肉模糊的双手,疯了一样刨着砖石,嘴里不停喊着某个名字。
有人抬着简易担架,上面盖着破烂的军衣,一步一晃,走得极慢。
更多的人瘫坐在地,给身边的兄弟喂水、换药。
他们身上那套八路军军装,已经成了黑红相间的破布条,翻开的口子里,是凝固的血痂和新肉。
废墟正中,站着秦时月。
他就是一尊被熏黑的石像,拄着那把卷了刃的宽背砍刀,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脸上的血污结成了深褐色的硬壳,一双眼球里灌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脚下。
那儿,是一排用白布盖住的人形。
林毅停下脚步。
他没过去,也没出声。
只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顶被子弹打穿的军帽,伸手,拂掉上面的灰。
他走到一个年轻士兵身边,蹲下。
那士兵的胳膊拿布条胡乱缠着,还在渗血,他却看也不看,正手忙脚乱地想把地上一个伤员断掉的腿骨固定住。
“我来。”
林毅的声音很轻。
士兵猛地抬头,看清是林毅,嘴唇一抖,下意识就要挣扎着起来敬礼。
林毅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他从旁边的药箱里拿出夹板和绷带,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稳,轻柔地处理着伤口。
周围的川军士兵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默默看着。
原本混乱的废墟,只剩下伤员粗重的喘息。
“首长……”
秦时月终于动了。
他拖着刀,一步一顿地蹭到林毅面前,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我川军独立支队,没给咱们丢人。”
林毅包扎好最后一个伤口,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血痂的男人。
“我知道。你不光是没有给我们丢人,也没有给你们四川的乡亲们丢人!”
“死逑了二百一十三个,重伤一百五十二个。”
秦时月眼球里的血丝更红了,他咬着牙,每个字都从牙缝里往外蹦。
“换了五百多个小鬼子。这买卖……值。”
“不值。”
林毅摇头,打断了他。
秦时月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一个鬼子的命,也配跟咱们一个弟兄换?”
“在我林毅这里,我一个兵的命,比他一个师团都金贵!”
“他们……是英雄。”
“是。”林毅点头,“他们是英雄,你们,也是。”
他目光扫过四周,扫过那一双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扫过那些年轻、疲惫、刻满悲恸的脸。
“我林毅,欠你们的。”
秦时月,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眼里的血色再也绷不住了。
两行滚烫的液体,冲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清晰的水痕。
他身后,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就在这时,一个通讯兵手脚并用地冲了过来,脸上挂着泪,嘴却咧着笑,表情扭曲得不成样子。
“首长!首长!天大的好消息!”
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电报,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嚷嚷个锤子!”王虎眼睛一瞪,火气就往上冒。
“让他说!”林毅开口。
通讯兵冲到跟前,肺叶子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把电报纸塞过来,扯着破锣嗓子吼:
“旅长……旅长急电!”
“独立团李云龙!他……他把正太路给掀了!炸了鬼子七八个车站!鬼子一个运输大队,连人带货,全让他给扬了!”
“还有新一团丁伟!他把沁河大桥炸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