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扬州城还浸在秋凉的寂静里。
薛宅侧院厢房,陆棉棉正为薛煌肋下伤口小心翼翼地换药。
白麻布揭开,狰狞的创口已收束结痂。
“今日……”
薛煌开口,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他的声音低沉,肩背肌肉随着呼吸在陆棉棉指尖下微动,“再去一趟玉佛寺。”
陆棉棉指尖一顿,抬眼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两人之间已经无需多言,她便已经明白他为何想去玉佛寺,只不过玉佛寺距离薛宅路途遥远,陆棉棉还是忍不住有一些隐隐的担心。
“大人,您的伤……”
陆棉棉话未说完。
“无妨。”
薛煌打断,语气平淡却无转圜余地,他已自己拢好里衣,示意她包扎收尾。
“此女是目下唯一可能解开慧觉之死与假钱来源的关键。
玉佛寺那边,总该有她的蛛丝马迹。”
他动作间牵动伤口,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被强行压下,恢复了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陆棉棉看着,心头五味杂陈,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交织。
她利落打好布结,低声道:“是。”
马车驶向城郊,秋风渐紧,卷起黄叶敲打在车壁上。
薛煌靠坐车中,面容隐在帽兜的阴影下,气息平稳却有些滞重。
陆棉棉坐在他对面,目光不时落在他掩在深色斗篷下的肩背位置,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处伤痕。
玉佛寺很快到了。
然而眼前景象,比陆棉棉预料中更加萧条。
距离慧觉大师遇害不过旬月,这座曾沾满血案的佛寺已是不再是当年的盛景。
前庭杂草丛生,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石阶上打着旋儿,寺门半掩,往日人来人往的香炉冷得像块冰坨子,连香灰的余烬都看不见一点。
整座山寺笼罩在一种近乎腐朽的寂静里,偶有风吹过残破的窗棂,出呜呜的低啸,更添几分诡谲凄凉。
“比上次……更冷清了。”
陆棉棉低声道,心头莫名的紧。
薛煌沉默地点点头,扫过空寂的庭院和紧闭的僧寮房门,最后凝在慧觉大师那处已被官府贴上封条的小院方向。
他的脚步无声,率先踏入了寺内。
循着记忆,两人直奔慧净大师所在的偏僻禅院。
绕过几处更显破败的回廊,远远地,便听到了熟悉又令人心头一揪的声音。
“唉哟……痛啊……佛祖莫打……莫打老衲的头……”
一个苍老含混的声音在庭院中念念叨叨,时高时低,带着哭腔和痴傻的呓语。
禅院门口,果然又是那个披着破旧袈裟的干瘦身影——慧净。
他比上次所见更加狼狈了。
嘴角上沾着不知名的污渍,袈裟半边滑落肩头,露出一截枯瘦蜡黄的手臂。
他就那么痴痴地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对周遭的破败视若无睹,只盯着眼前虚空中的一点,眼神涣散,时而惊恐地缩缩脖子,仿佛真的在被无形的佛掌笞打。
“大师?”
陆棉棉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慧净浑浊的眼珠迟缓地动了动,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又慌乱地移开,抱着脑袋使劲往膝盖里埋去,“走了……都走了……佛祖也生气了……找不到……找不到啊……”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陆棉棉眉头紧锁。
上次探查时,至少有个粉裙少女陪在他身边。
如今,这疯癫的老和尚身边竟一个照看的人也无?
她环顾四周,禅房的门也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不似有人。
薛煌的目光则越过慧净,锐利地扫过他身处的环境——石阶旁放着半碗凉透了的清水和一个咬了一半的硬馒头,显然是有人送来没多久,却被他弃置不顾。
馒头表面沾了些泥土,似乎是被他不小心弄掉过。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提着一个旧藤篮,篮子里盖着布,正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的回廊绕过来。
他脸上稚气未脱,眉宇间带着几分怯懦和小心。
看到慧净门口忽然多了两个陌生男女,小沙弥吓得脚步一顿,差点将篮子扔掉。
“施……施主?”
小沙弥的声音细若蚊蝇,警惕地看着他们。
陆棉棉立刻换上温和神色:“小师父,我们路过此地,见大师独自在此,又无人照料,有些放心不下。
敢问……照顾大师的那位姑娘呢?”
陆棉棉试探性地描述着粉裙少女的特征,“就是常穿一身粉色襦裙,年纪不大的那位?”
小沙弥闻言,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却又浮现出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哦,施主问的是玉珠小姐?她……倒是常常会来到寺里面看望慧净师傅,不过近日来却并未见到玉珠小姐的身…”
“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