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儿走到办公桌前,把篮子放下,拉着秦牧山的胳膊轻轻摇晃:“姥爷!
人家陈大哥是我的恩人!
现在人家养猪场遭了难,猪都快死光了,急得要命才来找你!
你倒好,还端着架子,讲你那套规矩!
规矩能比救命恩情重要啊?传出去,人家不得戳咱老秦家脊梁骨,说咱们忘恩负义啊?”
小姑娘伶牙俐齿,一番话连削带打,直接把秦牧山架到了“忘恩负义”
的火堆上烤。
秦牧山的脸色阵红阵白,尴尬、震惊、羞愧……
种种情绪在他那原本倔强的老脸上交织变幻。
他看看门外的陈光阳。
再看看拉着自己胳膊、眼圈都有些红、一脸倔强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那些坚持了几十年的“规矩”
和“原则”
,在这突如其来的“恩人”
面前,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和可笑。
他老秦头一辈子虽然清高倔强,但最重的就是“恩义”
二字!
外孙女的命,就是天大的恩情!
“这……这……”
秦牧山嘴角翕动了几下。
一时语塞,刚才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和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柳枝儿见他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语气也软了下来,带着央求:“姥爷!
你就帮帮陈大哥吧!
就当是……就当是替我还了这份恩情,行不行?求你了姥爷……”
她说着,眼圈真的泛起了红。
秦牧山最见不得外孙女受委屈,被她这么一摇一求,再想到陈光阳救自己宝贝外孙女的事实。
心里那最后一点顽固的壁垒也轰然倒塌。
他避开柳枝儿恳求的目光,重新看向门外的陈光阳,眼神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
“那……那什么……”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终于说。
“你……陈……陈小子是吧?去外面等着!
老头子我……收拾下药箱!”
陈光阳终于松了一口气!
成了!
听到秦牧山那句“收拾药箱”
。
陈光阳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呼啦”
一下子落回了腔子里。
“哎!
谢谢秦工!
谢谢您老!
我这就去外面等!
您慢慢收拾,不急!”
陈光阳连忙应声,对着柳枝儿一点头,一边说一边赶紧退出了兽医室,还顺手把门轻轻带上。
他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透了。
门里头,隐约传来柳枝儿清脆的劝慰声和秦牧山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嘟囔。
没让陈光阳等太久。
几分钟后,兽医室的门“吱呀”
一声开了。
秦牧山换下那件洗得白的中山装,穿了件更利索的蓝布工装,肩上挎着个沉甸甸、边角磨得亮的棕色牛皮药箱。
药箱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工具,散着更浓的药水味儿。
他脸色依旧绷着,那股子清高倔强的劲儿没完全散,但看陈光阳的眼神,总算少了之前那种冰碴子似的疏离。
柳枝儿跟在他后面,朝陈光阳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思很明显:人我给你请动了,后面看你的了。
“走吧。”
秦牧山言简意赅,声音还是没啥温度。
“哎!
秦工您这边请!
车就在院子里!”
陈光阳立马侧身引路,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县国营畜牧厂到解放乡靠山屯的路,来时陈光阳觉得漫长煎熬。
回去时却感觉快了许多。
摩托车后座载着这位“秦阎王”
,陈光阳把车开得又稳又快,生怕颠着这位救星。
秦牧山一路抱着他的药箱,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似乎还在消化被迫打破原则的不快。
陈光阳也不敢多话,只是心里一遍遍祈祷养猪场的猪能挺住。
摩托车卷着尘土冲进养猪场大门时,那股子绝望的酸腐臭味似乎更浓烈了些。
黄大河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猪圈方向,嘴唇干裂得起皮。
二埋汰也蹲在地上。
听到摩托车响,黄大河猛地扭过头,看到后座上那个穿着工装的干瘦老头和那个显眼的药箱,黯淡的眼睛里“噌”
地爆出希望的光芒!
“光阳哥!”
黄大河几乎是扑过来的,嗓子嘶哑得吓人,“秦工!
您可算来了!”
秦牧山下了车,没理会黄大河的激动,只是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眉头锁得更紧了。
那股子绝望的死气混合着病猪分泌物特有的腥臊酸腐,让他这个老兽医的心也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