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在图书馆当志工其实是为了吹冷气。
夏季白日太长,阳气淤积,每个人都不能豁免於滚热。
接近关门,人潮散尽,夕照便铺满地板,宛如一滩金血。
偶尔会令贺秋想起另一回夏天,另一滩血。
苏禾日落後才出现。
他不会叫贺秋开灯,仅在阴影里东张西望。
欣赏书柜内一本本书背:《气象学基础》丶《繁花志》丶《热带气旋的形成与终结》。
贺秋不赶人。
只在靠窗的位子,放一杯水。
他曾经在许久以前递出过一杯水,那杯水没有被喝下。
递出的动作,反救了贺秋的命。
国中毕业旅行,同学在休息站怂恿贺秋光顾算命摊,
衣衫不整的爆乳姊姊抓住贺秋手腕说:同学同学,你气息衰微,容易被不乾净的东西跟。
同学插嘴,是被不乾净的大姊姊跟吗?
算命师没搭理,仅再捏了捏贺秋的手。你是好孩子。她说。
熬过这一次,不要太难过。将来还要改很多人的命。
贺秋楞是没听懂,傻傻付了五百元新台币。
大家回车上还嘲笑他付钱摸小手。
二小时後,校车在山路翻覆。
当时贺秋拿纸杯站在走道,本想递水给班导。
车身失控时老师倏忽站起,将他整个人箍在怀里。
撞击令玻璃瞬间尸解,爆碎成万千骤闪,镶进学生们的皮肉。整排座椅瞬间折腰,贺秋看见老师鼻梁横喷出一股红线,接着半边脑袋削飞,剩下排牙齿与舌头连在头颈。
翻滚归於平静,贺秋从鲜血淋漓的怀抱挣出,宛如昆虫从黏液的壳中蜕生。班导当场死亡,终究没喝到贺秋那杯水。全班三十一人,死亡二十人,其馀轻重伤。仅有他,仅有贺秋,能起身找手机求援。
递给老师的纸杯皱巴巴的,滚满鲜红。
回家後,贺秋喝纸杯装的水就会反胃。
毕竟他活着,而其他人死了。
贺秋放的水,苏禾每次都剩很多。
苏禾偶尔抚摸杯缘,慢条斯理,一圈丶两圈。
贺秋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苏禾察觉视线,侧过脸,浅色眼珠内部折射幽光,在夏夜熠耀发亮。
「怕我吗?」苏禾问。
「怕。」贺秋说:「怕也要给你水。」
「这水,会变冷。」
「我知道。」
「我碰的东西,都会变冷。」
「我知道。」
「那你还敢来?」
「夏天太热,」贺秋没回答敢不敢:「给你水,你才不会太渴。」
苏禾浅浅笑了,唇角勾得极慢。
他转身,往图书馆深处走去。
八月台风过境,图书馆停电。
因为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