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灵山飘着细若游丝的香灰,功德佛案头的沉水香正煨到第三炉。
他对着泛黄的《华严经》副本闭目养神,指尖在眼周穴位上缓缓划圈,口中念念有词:“左青龙,右白虎,上苍天,下地府——”
这套从人间传来的眼保健操他已练了三七二十一日,指腹在眼轮匝肌上磨出的薄茧,倒比当年通关文牒上的朱砂印还要清晰。
耳际忽然掠过一道破风之声,功德佛指尖一顿,檀香混着焦苦的猴毛味钻进鼻腔。
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猢狲来了。
“可是斗战胜佛到了?”
声线稳如深潭,唯有拇指在晴明穴上多按了半息。
“是悟空,师父。”
金箍棒的尾端重重磕在青砖上,迸出几点火星,“您这辨声之术,倒比当年紧箍咒还要灵验三分。”
功德佛睁开眼,见悟空正抓耳挠腮地立在月光里,虎皮裙角还沾着西牛贺洲的沙砾。
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初见的场景,那时这猴子也是这般抓耳挠腮,却比现在多了几分天地未驯的野气。
“嘴皮子倒是越利索了。”
他指腹摩挲着案头的羊毫,笔杆上“灵山考试处”
的朱漆已有些剥落,“方才念的不是经,是悟能从东土带来的眼保健操。
你那八戒师弟,倒是常记挂着为师的眼疾。”
悟空的金箍棒“当啷”
砸在青砖上,惊飞了檐角几只宿鸟:“师父怎的还信他那些旁门左道?他管着灵山财库,手脚不干净已是众所周知——”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目光在功德佛微阖的眼睫上扫过,终究没敢说出更刺耳的话。
功德佛的拇指按在攒竹穴上,边揉边说:“不信他,为师又能信谁呢?”
这句话说得极轻,像一片落在水面的银杏叶,惊起的涟漪却在悟空心头荡开。
他忽然想起取经路上,每逢师父被妖怪摄走,第一个举棒杀进魔窟的总是自己;可如今在这灵山,功德佛案头的素笺上写着的,却是“考试不及格者降佛位”
的铁律。
“师父当信事理!”
悟空突然拔高了声音,金箍棒在掌心转得虎虎生风,“当年在天庭闹蟠桃会,在地府改生死簿,哪一桩不是靠咱老孙的本事?可如今这灵山,偏要考什么劳什子经义,单选题四个答案,比紧箍咒还让人头疼——”
“住口!”
功德佛的指尖重重按在睛明穴上,羊毫笔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你可知上次摸底考,你单选题全错是为何?”
他抬眼望着悟空抓耳的动作,突然想起这猴子在取经路上最烦的便是背书,每逢遇到需要念经的关卡,总要抓耳挠腮地躲到他袈裟后头。
悟空的金箍棒“嗖”
地缩回耳中,摩挲着耳后那道当年被红孩儿火烧留下的浅疤:“师父,这灵山的考试,根本不是考本事,是考谁把经义背得滚瓜烂熟。
想当年在火焰山,若不是俺老孙三调芭蕉扇,哪来的西行坦途?可如今倒好,连驾筋斗云都要考‘腾云咒’的平仄——”
功德佛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你以为为师愿意这般?佛祖定下的规矩,为师不过是个执笔者。”
他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试卷,指尖划过“降佛位”
三个字,墨色浓得化不开,“当年在取经路上,你凭一根金箍棒就能改天换地,可如今在这灵山,能定人前程的,是这杆比鸿毛还轻的笔。”
悟空望着功德佛案头的笔架,忽然想起当年在长安,师父握着狼毫为太宗皇帝抄经的模样。
那时的笔端流淌的是慈悲,如今的笔尖却浸着威严。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师父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背着翻山越岭的凡僧,而是掌管着灵山三千佛陀前程的功德佛。
“师父,俺老孙今日来,是要与那呆子划清界限。”
悟空突然单膝跪地,虎目灼灼,“他在东土犯下的事,强奸、贪污、行贿、组织妇女卖淫,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俺老孙虽顽劣,却容不得这般腌臢事。”
功德佛手中的笔“啪”
地落在砚台上,墨汁溅在他月白袈裟上,像一团洗不净的污渍。
他盯着悟空膝头的尘土,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悟能在高老庄强娶民女时,也是这般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师父救我”
。
那时的八戒,还只是个贪吃好色的猪妖,却在取经路上渐渐修得几分佛性。
“你确定?”
功德佛的声音有些颤,“悟能虽有错,却也是随为师走了十万八千里的徒弟。
当年在流沙河,若不是他背着重担,为师早被流沙吞没——”
“师父!”
悟空突然抬头,眼中泛起血丝,“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女儿国,那女王要以国相托,您是如何拒的?您说‘来世若有缘分’,可如今这灵山,哪来的来世?”
他想起在通天河,悟能曾私扣过百姓供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