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新漆的城隍庙门楣泛着朱红,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的响。
几个早起的妇人提着竹篮往庙里走,篮底供品的甜香混着线香气息,在晨雾里漫开。
少年就是在这时醒的。
他的后脑勺撞在石阶上,疼得皱起眉,指尖触到粗粝的石面,又摸到腰间一个硬物——是个酒壶,陶土烧的,壶身有几道裂痕,用细麻绳缠着。
他下意识攥紧,酒壶里残存的酒液晃了晃,混着泥土气的酒香钻进气孔。
"
这杯酒,敬你我,敬这乱世,敬人间。
"
声音像浸在酒里的棉絮,模模糊糊撞进耳朵。
少年猛地坐直,后脑勺的疼被抛在脑后,他望着四周陌生的朱门红墙,喉结动了动:"
谁?"
没人应。
只有晨雾里传来妇人的低语:"
那孩子醒了?"
他低头,这才现脚边躺着张符纸,边角焦黑,中间用朱砂写了个"
醉"
字,墨迹晕开,像滴没擦净的血。
他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符纸,掌心突然烫——是酒壶在烫,裂痕里渗出一滴酒,落在符纸上,焦黑的边角竟泛起金红微光。
"
小九!
"
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唤声。
少年抬头,看见个穿月白裙的姑娘从街角转过来,间插着根青玉簪,盲眼的眼尾有道淡疤。
她脚步比寻常人慢些,却准确避开石阶上的水洼,走到庙前时突然顿住,呼吸急促起来。
少年盯着她,喉间滚出句不成调的:"
我好像认识你?"
姑娘的指尖抖了抖。
她蹲下来,盲眼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无眼判官觉醒时才会有的反应。
她伸出手,在少年面前半寸处停住,又缓缓摸向他腰间的酒壶。
"
符纸"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城隍印的残符。
"
少年看着她的手。
那双手背上有旧疤,像被利器划过的痕迹,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覆住她的手背:"
疼吗?"
姑娘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盲眼中泛起水光,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你是谁?"
"
我不知道。
"
少年如实说,"
我只记得酒香。
"
"
沈先生!
"
庙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穿墨绿旗袍的女子正站在槐树下,手里握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
她听见唤声抬头,目光扫过少年时,镜面上的雾气突然翻涌,映出模糊的影子——是陆醉川,是那个在酒坛前摇着蒲扇笑的跑堂,是那个举着酒剑消失在虚空里的身影。
"
他回来了"
沈墨寒低声说,指尖掐进掌心,"
但又不是他。
"
"
这就是城隍的宿命。
"
苍老的声音从庙门传来。
玄风长老扶着门框站着,白须被风吹得乱颤,他望着少年腰间的酒壶,眼底浮起悲喜:"
传承会断,可香火不断;魂灵会散,可因果不散。
当年陆小友用最后一口酒封了蚩曜,如今这孩子"
他顿了顿,"
是因果结的果。
"
少年被几人的目光看得有些懵。
他转头去寻刚才说话的老者,却见远处槐树后立着道玄色身影。
那人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悬着柄未出鞘的剑,见他看来,微微颔:"
命运不会终结,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延续。
"
话音未落,晨雾突然浓重起来。
等雾气散些,玄色身影已没了踪迹。
"
白先生走了。
"
小九松开少年的手,指尖还在抖,"
他总这样。
"
少年望着空处了会儿呆,低头又摸了摸酒壶。
壶身的温度降了些,却还带着暖,像有人刚捧过。
他鬼使神差拔开壶塞,凑到唇边抿了口——辛辣的酒液滚进喉咙,烧得他眼眶酸,可心里却腾起股说不出的熨帖,像回到了某个温暖的旧时光。
"
我好像喜欢喝酒。
"
他舔了舔嘴角的酒渍,冲小九笑。
小九也笑了,盲眼弯成月牙:"
陆大哥也爱喝酒。
"
"
陆大哥?"
少年重复,"
那我叫什么?"
没人回答。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庙前的香灰打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