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灌装机的A7号轴承,雨天返潮的时候,润滑油要换成7号,能减少百分之三的故障率……”林建国低头念出了上面的一行字。
他抬起头,看向张援朝。
“这个,流程图上可没有。流程图只告诉你标准操作,可它不知道机器会闹脾气,也不知道天会下雨。”
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回布袋。
“这不是废纸。”
林建国把布袋递还给张援朝。
“这是我们最缺的东西。新流程是骨架,你这些,是血肉。没有血肉的骨架,风一吹就散了。”
张援朝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我的想法,是把这些经验,变成所有人都能学习和执行的标准。比如这条,我们就把它写进SOP(标准作业程序),作为雨天特殊预案。让每一个工人,都成为半个张援朝。”
林建国推了推眼镜。
“张经理,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做这件事吗?”
张援朝看着林建国,看了很久。他粗糙的手接回那个布袋,手指捏得紧紧的。
“好。”
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自己的老部下,吼了一嗓子。
“都他妈杵在这儿干什么?要开席啊?所有产线负责人,班组长,现在,立刻,到会议室开会!谁迟到一分钟,这个月奖金别要了!”
吼完,他第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会议室。这一次,他的背挺得笔直。
那帮老技术员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垂着头,跟了上去。
林建国看着他们的背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门外,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张援朝……这是服了?”
“服了?这是拜师了吧!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交出去了!”
“这新厂长,真有两下子!硬是把张援朝这块铁给焐热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销售部。
刘兵冲进赵大刚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
“刚……刚哥!出大事了!”
赵大刚正在打电话跟一个经销商解释发货延迟的事,被人打断,很不高兴。
“毛毛躁躁的,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了还厉害!张援朝……他……他投降了!”刘兵喊道。
赵大刚的电话直接从耳朵上滑了下来,他一把抓住刘兵的领子。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张援朝刚才当着全厂人的面,把他那些破本子全给了姓林的,还请人家指点!就差没跪下磕头了!现在,他把生产部的人都叫去开会,要全面推广新流程!”
赵大刚松开手,整个人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跟张援朝是厂里资格最老、关系最铁的两个人。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共同构成了对抗林建国这个“外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张援朝倒戈了。
生产那边的堡垒,从内部被攻破了。
他赵大刚,成了孤家寡人。
“刚哥,我们怎么办?”刘兵急得团团转,“现在厂里的人都说,就剩下咱们销售部这块硬骨头了。”
赵大刚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正好能看到公告栏的方向。那几张刺眼的《总结报告》还贴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昨天,他还觉得这只是生产部丢脸。
今天,他才发觉,那耳光是抽在所有老人的脸上。
林建国赢了第一仗,赢得了生产。接下来,他的刀,就要砍向销售了。
赵大刚摸出一根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句话,他还记着。
可现在,李子明的态度,张援朝的倒戈,都让他感觉,自己可能才是那个“他”。
生产部的车间热火朝天,机器的轰鸣声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
相比之下,销售部的办公室里,空气死寂得能拧出水来。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赵大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眼睛看着窗外那栋挂上了新流程红榜的生产楼,一句话不说。他手下的几个销售骨干,刘兵他们,几次想凑过来搭话,看到他那张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整个销售部,都悬在半空中。张援朝的“投降”,像一记重锤,把他们最后的依仗都给砸碎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赵大刚,等着他拿主意。可他自己,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悦走了进来。她手上没拿文件,就拿着两瓶峰牌自己的果汁,一瓶橘子味的,一瓶苹果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