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盘膝坐下，与坐在废墟石阶上的李峥，隔着人群，遥遥相对。
一个高坐莲台，圣洁庄严。
一个席地而坐，随性不羁。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一刻，形成了最鲜明的对立。
“人皇陛下，你的‘公道’，朕已经看到了。”观音先开了口，嗓音恢复了温和，却再无之前的慈悲，只剩下一种论道的平静。
“但这公道，只能解一时之困，解不了众生之苦。”
她抬起手，指向之前那个被她救活的孩子。
“你让他今日免于被贪官压迫，可明日，他若染上无药可医的恶疾，你的公道，能救他吗？”
“他长大了，会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会求而不得，你的公道，能解他的心苦吗？”
“他会亲眼看着父母老去，撒手人寰，阴阳两隔，你的公道，能让他双亲复生吗？”
观音的每一句话，都直指人心最柔软、最无力的部分。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这些是佛门总结的世间之苦，是任何王权、任何律法都无法根除的，属于“生命”本身的原罪。
广场上的民众，刚刚燃起的兴奋慢慢冷却。
是啊。
人皇的公道，能让贪官污吏不得好死，能让他们过上吃饱穿暖、不受欺负的日子。
可这日子，终究会走到尽头。
病痛来临时，再公平的世道也挡不住。
亲人离世时，再富足的生活也换不回。
他们依旧会痛苦，依旧会绝望。
“众生皆在苦海，轮回不止。”观音的声音变得缥缈而宏大，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智慧，“人皇的人道，不过是在这苦海之上，建了一艘看起来华丽，却随时会被风浪打翻的小船。船上的人，可以一时安乐，却永远无法抵达彼岸。”
“唯有我佛慈悲，修的是出世之法，渡的是轮回之苦。放下执念，勘破虚妄，方能跳出这无边苦海，得享永恒的极乐。”
她看向广场上那一张张再度陷入迷茫的脸。
“在普善未被你揭穿之前，宝象国的百姓虽也受赋税之苦，但他们心中有佛，有对来世的期盼，他们的精神是安宁的。”
“可现在呢？”
“你砸碎了他们的佛，也砸碎了他们心中的安宁。你给了他们‘公道’，却也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困惑。你让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剥削，却让他们失去了死后的归宿。”
“人皇，你自以为是拯救，实则是将他们从一个有梦的牢笼，推入了一个无梦的深渊。这，就是你的人道吗？”
这番话，诛心至极。
她不再纠缠于“秩序”和“神佛威严”，而是直接站在了凡人的立场上，将李峥打破信仰的行为，定义为一种“残忍”。
我佛门是骗了你，但这个谎言能让你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能让你对死后有所期盼。
你李峥揭穿了谎言，却给不出一个更好的答案。
你让他们活得“真实”了，也活得更痛苦了。
孙悟空听得直挠头，他想反驳，却发现这菩萨说的话，歪理一套一套的，他那直来直去的脑子竟有些跟不上。
“放你娘的屁！”孙悟空憋了半天，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愤怒，“俺老孙只知道，被压在五行山下的时候，想的是出去，不是想着什么狗屁来世安宁！肚子饿了就要吃饭，被人打了就要打回去！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李峥笑了。
他看着观音，缓缓开口：“大士，你讲了一个很美的故事。”
“一个关于‘糖’的故事。”
“你说，众生皆苦，所以佛门就给众生发一颗糖。这颗糖的名字，叫‘来世’，叫‘极乐’。凡人含着这颗糖，就能暂时忘记身上的鞭伤，忘记腹中的饥饿，在痛苦中品出一丝甜意。”
“听起来，确实很慈悲。”
李峥话锋一转。
“但是，大士有没有想过，是谁在挥舞着鞭子，又是谁让他们食不果腹？”
“是我。”李峥伸手指向自己，又指向身后那群凡人，“是我们‘人’自己。是我们人族的帝王、贵族、官吏，在互相倾轧，互相剥削。”
“而你们佛门做了什么？”
“你们站在旁边，一边看着我们自相残杀，一边悲天悯人地给那些快被打死的人发糖，告诉他们，忍着吧，忍到被打死了，下辈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你管这叫慈悲？”
李峥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不。这不叫慈悲。”
“这叫帮凶！”
“你们用‘来世’这颗糖，麻痹人的斗志，让他们安于被奴役的现状！你们用‘因果报应’，为那些施暴者开脱，告诉被欺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