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的手指死死抠着马车壁上的雕花,松木的纹路硌得指腹生疼。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半扶半搀地塞进车厢,车帘扫过他花白的鬓角,带起一阵凉风。
“你们,”
他猛地抓住侍卫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个人先去前面打探,看看京城方向是不是真出事了。
得消息立刻回报,不许耽搁!”
侍卫见他声音发颤,眼底却燃着执拗的光,忙躬身应道:“是!”
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尘土里,周先生这才松开手,瘫坐在铺着锦垫的座椅上。
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樟木香气,那是太子去年赏他的马车,如今却像口移动的棺材,载着他往未知的深渊驶去。
他摘下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普通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东宫幕僚”
四个字。
十年前太子亲手为他挂上时,笑着说:“周先生,有你在,孤心里就踏实。”
那时的东宫还没有如今的权势,太子也还是个会对着奏折发愁的少年。
周先生摩挲着玉佩上的刻痕,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棉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是爬满了冰凉的蛇。
马车驶出燕州城时,守城的士兵见是太子府的车驾,恭敬地放行。
周先生撩开车帘一角,望着城墙垛口上迎风飘扬的“顾”
字大旗,心口突然一紧。
顾云芷在燕州经营多年,就连守城的士兵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对顾家的敬畏。
若是张羿禾真的反了,顾云芷会站在哪一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他是靖国的臣子,太子是国之储君,想这些有什么用?可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他——张羿禾掌管禁军多年,若真要谋反,太子府那些暗卫怕是不够看的。
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周先生闭上眼,试图回想张羿禾平日的言行。
那人总是笑眯眯的,见了谁都客客气气,可去年在庆功宴上,他敬酒时看太子的眼神,分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狼子野心的外露。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先生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扑到车窗边,一把撩开车帘。
先行的侍卫正勒着马,马鬃上还挂着夜露,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怎么样?”
周先生的声音劈了个叉,像是被砂纸磨过。
侍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先生,属下在官道旁的驿馆和茶棚打听了,都说……都说辰王联合丞相肖硕、张羿禾反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从京城来的商客说,现在京城只许进不许出,好多人都折返了,说是城门那里守得跟铁桶似的。”
周先生只觉得天旋地转,车厢猛地一晃,他差点栽倒在地。
果然是真的……他扶着车壁,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吸入的都是冰冷的针,刺得肺腑生疼。
“先生,现在怎么办?”
侍卫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焦灼。
怎么办?周先生在心里问自己。
回京城就是死路一条,辰王恨他入骨,当年若不是他劝阻太子,辰王早就娶了肖家的女儿。
可若是不回去……太子怎么办?那个视他如师如父的少年,此刻怕是正困在东宫,等着有人能伸出援手。
他想起太子去年生辰时,偷偷给他塞了块暖玉,说:“先生年纪大了,冬天握着这个暖和。”
那时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太子年轻的脸上,满是真挚的暖意。
周先生的眼眶突然一热,抹了把脸,摸到一手的湿凉。
“你身上有太子府的腰牌?”
他问。
侍卫点头,从怀里掏出块黄铜腰牌,上面刻着“东宫”
二字。
“你拿着这个,去大宛找蒋璞将军,”
周先生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告诉他京城兵变,辰王谋反,让他立刻带兵回援。
沿途遇到有兵的将领,也一并求援,不必管他们是谁的部下,只要肯出兵就行。”
侍卫迟疑道:“那燕州呢?顾将军……”
“不许去燕州!”
周先生厉声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顾云芷手握重兵,燕州又是她的根基,此时向她求援,若是她借机发难,怕是整个皇族都要遭殃。”
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去吧,路上小心,一定要把消息送到。”
侍卫看着他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抱拳道:“先生保重!”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向遥远的大宛。
周先生放下车帘,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妻子给他准备的干粮。
咬了一口,却觉得味同嚼蜡。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