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青西山关的城楼上。
伤兵营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在闷热的空气里酵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李大夫的白褂子早已被血浸透,他死死按着床榻上的伤兵,额角青筋暴起:&0t;按住他!
再动这腿就彻底废了!
&0t;
那伤兵疼得浑身抽搐,右腿裤管被血糊成黑紫色,伤口处隐约可见断裂的筋骨。
他疯了似的挣扎,铁链般的胳膊甩得床板吱呀作响:&0t;杀了我!
给我个痛快!
老子还没娶媳妇,没给老秦家留后啊!
&0t;
帐内的伤兵此起彼伏地呻吟,能走动的都在互相包扎,根本没人能腾出手来。
李大夫急得额头冒汗,这伤兵伤及股动脉,再耽搁片刻就要血尽而亡。
&0t;别动!
&0t;
清亮的女声陡然划破嘈杂,顾云芷踩着满地血污快步上前。
她玄色劲装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腰间佩剑的穗子还滴着血珠。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屈膝跪在床沿,左臂死死压住伤兵的肩膀,右手按在他不断抽搐的膝盖上。
&0t;秦三郎,&0t;她声音沉稳如磐石,&0t;去年你在雁门关单骑冲阵,斩了大宛三员偏将,那时怎么不见你怕?&0t;
伤兵猛地一怔,疼得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女子沾满血污却依旧锐利的眉眼。
他认出那枚腰间悬挂的虎头令牌——是镇北将军顾云芷。
&0t;将将军&0t;他牙关打颤,&0t;那不一样没了这腿我还算什么男人&0t;
&0t;李大夫的银针能接断骨,他的金疮药能让你三月后重上战马。
&0t;顾云芷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0t;但你若再动,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爹娘还在老家盼着你带媳妇回去,你想让他们白人送黑人?&0t;
李大夫趁机撕开染血的裤管,烈酒泼在伤口上的瞬间,伤兵出困兽般的嘶吼。
顾云芷突然抬手解下腰间玉佩,塞进他汗湿的掌心:&0t;这是先帝赐的辟邪佩,你攥紧了。
想想雁门关的弟兄,他们还等着跟你喝庆功酒。
&0t;
伤兵的指甲深深抠进顾云芷的手背,血珠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床榻上。
但他终究没再挣扎,只是死死咬着牙,喉间滚出压抑的呜咽。
肖园提着药箱刚要上前,就被一个瘸腿的小兵拉住:&0t;肖文书,那边有个中了箭的校尉快不行了,您快来看看!
&0t;
他回头望了眼顾云芷,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李大夫施针,终究还是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帐幔。
夕阳把天际染成血红色时,顾云芷终于踩着满地碎金走出伤兵营。
肖园跟在她身后,素日里干净的青衫如今斑驳得像幅泼墨画。
帐外的水洼积着雨水,映着两人疲惫的身影。
顾云芷蹲下身,伸手浸入冰凉的水中,血污在涟漪里晕开,像一朵朵迅凋零的花。
肖园也跟着蹲下,掬起水往脸上泼,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0t;将军,&0t;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0t;您当真要直取大宛皇城?&0t;
顾云芷没回头,指尖在水面轻轻划动。
水洼里的倒影被搅碎,又慢慢聚拢成她沉静的模样。
肖园自顾自往下说:&0t;您想与蒋将军、三小姐分兵,对吗?李儒仕那三千轻骑是咱们的杀手锏,不能过早暴露。
而且分兵急进,才能趁大宛内乱之际&0t;
&0t;肖园,&0t;顾云芷打断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0t;过了雁门关,把云晴送到安全地方。
&0t;
肖园一怔,随即郑重拱手:&0t;属下明白。
定护三小姐周全,绝不泄露半分军机。
&0t;
顾云芷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暮色正一寸寸吞噬着烽火台的轮廓。
她知道肖园说的是对的,大宛内乱已起,此时挥师直入正是最好时机,但蒋璞稳重,云晴心软,他们绝不会同意这样冒险的计划。
&0t;将军!
&0t;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孔国华提着染血的枪杆奔过来,他甲胄上的凹痕还留着箭簇的印记,显然刚从城头换防下来。
&0t;您怎么把治疫病的药材给那些降兵?&0t;他急得满脸通红,&0t;那些都是咱们将士用命换来的!
放着自己人不管,反倒接济俘虏?&0t;
顾云芷转过身,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0t;孔校尉,你说一个合格的兵,要练多久?&0t;
孔国华愣了愣:&0t;至少三年不,能上战场的至少五年。
&0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