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悄然而逝。
果敢的清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青石板路被夜雨浸得发亮,踩上去能听见“咕叽”的轻响,像是土地在低声呢喃。
段景宏坐在寸府庭院的石桌旁吃早餐时,晨光刚漫过芒果树的树梢,把叶片上的露珠照得像碎钻。
碗里是沐孟莲煮的缅式稀粥,撒了把切碎的虾米,热气裹着咸香,飘在微凉的空气里。
他刚舀起一勺粥,就看见寸文山从正厅走出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脚步比往日快了些,黑布鞋踩过青石板时,带起的露水溅在裤脚。
“小龙,吃完了跟我来书房。”寸文山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连平日里总捏在手里的铜烟斗都忘了带,只把信封紧紧攥在掌心。
段景宏心里一动,放下粥碗,用布擦了擦嘴,跟上寸文山的脚步。
书房里的晨光更暗些,红木书架上摆着的仿瓷样品蒙着层薄灰,墙上挂着的旧地图。
是云南到缅北的路线图,边角已经卷了边,被风吹得轻轻晃。
寸文山把信封放在桌上,拆开后倒出两张照片,是沐娜允托人连夜送来的。
一张是废弃傣式老宅的远景,屋顶的茅草塌了半边,墙角爬满藤蔓;另一张是老宅后院的青石板,上面隐约能看见几道刻痕,像是人为凿出来的。
“沐娜允说,这就是岷王墓的位置。”寸文山指着照片上的青石板,指尖在上面划了划,眼神里满是兴奋,“她已经去看过了,青石板窑瓷,咱们这辈子都不用再做仿品了。”
段景宏凑过去看照片,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六爷,您还懂盗墓?我还以为您只懂仿瓷呢。”
寸文山笑了,坐在梨花木椅上,身体往后靠,眼神飘向窗外的芒果树,像是陷入了回忆:“我年轻的时候,可比现在野多了。”
“二十岁那年,在云南跟着个老盗墓贼学手艺,第一次下墓是在楚雄的一座宋墓,墓道里全是积水,我背着氧气瓶走在最前面,脚一滑差点掉进盗洞,是老把头拉了我一把。”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臂上的包浆:“后来老把头没了,我一个人干,在大理挖过一座明墓,里面有个青花梅瓶,卖给香港的古董商,赚了第一桶金,也就是那笔钱,让我后来能在缅北开作坊,开始做仿瓷。”
段景宏顺着他的话问:“挖墓肯定很危险吧?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险事啊?我看那些盗墓小说都说有粽子,怪物,僵尸!”
“僵尸啥的都是骗人的,倒是险事?多了去了。”寸文山的眼神亮了些,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有次在丽江挖一座元墓,墓道里有流沙,我身边的小兄弟没注意,一脚踩进去,半个身子都陷了,我跟另外两个人扯着他的胳膊,扯了半个钟头才把他拉出来,他的腿都被流沙磨破了。”
“还有次遇到别的盗墓团伙,为了抢一座清墓,我们在墓道里打起来,我胸口挨了一刀,差点没活下来。”
他掀起衬衫的一角,露出胸口的疤,一道长长的褐色疤痕,从锁骨延伸到肋骨,像条扭曲的虫子。
“就是那时候我想明白,盗墓太拼命,不如做仿瓷安稳。可现在不一样,岷王墓是送上门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段景宏看着那道疤,心里却在盘算:寸文山的盗墓经历越详细,越说明他对古墓的渴望,也越不会怀疑曼德勒的假墓有问题。
他赶紧点头:“六爷,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曼德勒,跟沐娜允汇合,把墓的情况摸清楚,要是真有危险,我先想办法解决,等您来了再动手。”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寸文山站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沓缅币,还有个小巧的青铜罗盘。
盘面已经氧化,刻度却还清晰,“这罗盘是老把头给我的,找墓道好用,钱你拿着,在曼德勒别省着,要是需要打点,别心疼钱。”
“记住,别惊动军政府的人,也别让沐娜允看出你不懂盗墓,她虽然跟着我做事,可心眼多,别让她起疑。”
段景宏接过罗盘和钱,揣进怀里,罗盘的冰凉贴着胸口,让他更清醒:“我知道,六爷,我会装作您教过我盗墓的样子,不让她怀疑。”
而在心中,段景宏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寸文山终究还是对身边人心存怀疑。
不过怀疑的人不是他了,这点就很完美。
当天下午,段景宏就收拾好了行李。
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物、寸文山给的罗盘。
沐孟莲帮他把包放在三轮车后座,又塞了袋炸花生:“路上饿了吃,曼德勒的路不好走,别赶太快。”
段景宏点点头,推着三轮车走出寸府。
巷口的早点摊已经收了,取而代之的是卖水果的小贩,青芒果堆在竹筐里,沾着晨露。
他回头看了眼寸府的朱漆大门,门已经关上了,却能想象到寸文山在书房里盯着照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