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果敢老街的晨雾裹着水汽,把巷口的芒果树缠得发虚。
段景宏揣着折得方方正正的货单,鞋底碾过沾露的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
龙楚雄的房门缝里没漏光,此刻怕是睡得正沉。
抬手敲了三下门,里面的呼噜声像被掐断的闷雷,顿了顿,随即传来龙楚雄含混的骂声:“催命呢?再睡会儿!”
“龙哥,是我。”段景宏的声音压得低,混在晨雾里,刚好能透进门缝,“六爷让我来跟你说交易的事。”
门“吱呀”一声被拽开,龙楚雄顶着鸡窝似的头发,眼角粘着眼屎,身上的黑外套皱得能拧出灰,领口还沾着昨晚赌场的烟味。
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哈欠:“交易?天色不是还早吗?早饭好了没?我饿死了,昨晚输得连碗米粉都没舍得吃。”
段景宏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指尖在货单边缘蹭了蹭。
龙楚雄从不会怀疑他,连“交易时间变了”这种反常的事,都只关心早饭。
他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头指着货单上的字迹:“六爷说,今早跟老鬼的交易不用你去了,让你在府里歇着。”
龙楚雄的眼睛瞬间亮了,瞌睡虫全跑了:“真的?那老鬼抠门得要死,上次跟我吵着压价,说‘这仿瓷在曼德勒只值这个数’,我正烦他呢!”
他拍着段景宏的肩膀,力道大得能捏出红印,“还是六爷懂我!小龙,你跟六爷说,太感谢了奥,最好以后也不用我跟老鬼去打交道,对了,早饭给我留两碗河粉,多放辣!”
段景宏抬起头,刚好撞进龙楚雄毫无防备的眼神里。
那眼神里全是“不用见老鬼”的庆幸,半分怀疑都没有。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别总去赌场”,又想说“六爷最近对你有点想法”,可话到嘴边,只化成个浅淡的笑:“知道了龙哥,我会跟六爷说的。”
“你再睡会儿,早饭好了我叫你。”
不得不说,人啊,都是复杂的动物。
龙楚雄摆着手钻回屋里,门“哐当”一声关上,呼噜声立马又响了起来,比刚才还大。
段景宏站在门口,看着门板上那道没补的裂缝。
那是上次龙楚雄喝醉了撞的,他当时还帮着钉了块木板。
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裂缝,心里掠过一丝涩意,随即又被冷意压下去:龙哥,对不住,这必死之局,你无论如何都要进了。
转身往书房走时,晨雾已经散了些,庭院里的三角梅沾着露水,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碎掉的胭脂。
寸文山的书房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他踱步的影子,手里的铜烟斗偶尔晃过,泛着冷光。
“跟龙楚雄说了?”寸文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段景宏推开门,把货单放在红木桌上:“说了,龙哥挺高兴,说正烦老鬼。”
“货单我理好了,仿清青花碗的数量和价码都标了,老鬼要的那批瓷土,也备注在后面了。”
寸文山没看货单,只是捏着烟斗,烟丝还没点燃,火星在晨雾里泛着微光:“走,去老鬼那儿。”
“路上跟我说说,最近跟龙楚雄对接,他除了抱怨老鬼,还提过别的没?”
两人走出寸府,车夫早候在门口,三轮车的轮胎沾着晨露,压在石板路上留下两道湿痕。
老街的早点摊刚支起来,缅式河粉的香味混着炸花生的油味飘过来,穿人字拖的孩子蹲在巷口玩弹珠,看到寸文山,都赶紧缩到墙角。
没人敢惹这个揣着烟斗的老头。
没他,看起来都有一股子上位者的气势。
特别是近日寸文山一直在猜忌别人,身上还多了一层似说非说的恐怖气息。
“上次跟龙哥核对货单,他拿过一个仿明青花盘,问‘这玩意儿要是卖给军政府,能不能多赚一半’。”
段景宏坐在三轮车后座,声音压得低,眼角的余光盯着寸文山的侧脸,“我当时就劝他,六爷不让跟军政府打交道,他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可眼神看着有点不服气。”
寸文山的手指猛地攥紧烟斗,烟杆上的包浆都被蹭亮了:“他还敢不服气?”
“可能是最近输了钱,心里急。”段景宏适时补充,“昨晚他从赌场回来,还跟我念叨‘跟着咱们干,不如赌两把来得快’。”
三轮车在老鬼的“老鬼瓷铺”门口停下时,晨雾已经薄得像纱,风一吹就散。
铺子临街,木门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边角都磨白了,门帘是蓝布做的,上面沾着些瓷土印子,一看就是常年跟瓷器打交道的地方。
老鬼正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有的还冒着火星。
看到寸文山从三轮车上下来,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烟卷没拿稳,“啪”地掉在脚边,赶紧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