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的话，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崇祯皇帝的心上。
南下！靖海！平寇！清吏！
这十二个字，每一个，都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每一个都精准地，戳在了大明王朝，那最疼痛，也最腐烂的伤口之上！
崇祯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青衫，却仿佛身披万丈金甲的年轻人，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之初，也曾有过如此的雄心壮志。他也曾梦想着，能手持利剑，扫平天下一切不公，将那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之上的毒瘤剜除。
可最终，他却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被朝堂之上，那张由无数个利益集团，共同编织而成的，无形的大网，给死死地，束缚住了手脚。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想凭着他那支刚刚才组建起来的水师，就去挑战那张，连他这个天子，都无可奈何的巨网？
“李兄弟，”许久，崇祯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的语气，充满了复杂，“你……可知，你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李睿的回答，很平静，“意味着，我将与整个江南的士绅、官僚、乃至勋贵集团，为敌。意味着，从我舰队南下的那一刻起，弹劾我的奏章，将会如同雪片一般，再次淹没陛下的御案。”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崇祯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如今，坐镇辽西，手握雄兵，钱粮自足，已是事实上的‘辽西王’。安安稳稳地，守着你这片基业，岂不更好？何苦，要去趟江南那潭，足以将任何人，都吞噬得尸骨无存的浑水？”
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人的询问。
这，更是一个帝王，对自己麾下，最强大，也最不受控制的臣子，最深刻的……试探。
他想知道，李睿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李睿，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地，走到了书房的窗前，推开了窗户。
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和远处高炉烟火气息的凉风，吹了进来。
“黄大哥，你看外面。”
崇祯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窗外，是灯火通明的“民安村”，是机器轰鸣的工场，是正在夜校里，朗朗读书的孩子。
“我在这里，建立的一切，看似繁荣，看似坚不可摧。”李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但实际上，它很脆弱。”
“它，就像是，在大海之上，一座孤零零的岛屿。而大海，就是整个大明。”
“如果，这片大海，本身，就是一片充满着风暴、瘟疫和死亡的，腐朽的死水。那么我这座岛屿，无论修建得多么坚固，最终，也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被这片死水，慢慢地，侵蚀，同化，最终，也变成它的一部分。”
“要么就被一场，从大海深处，掀起的滔天巨浪，彻底地拍得粉碎。”
他的话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在了崇祯的心上！
崇祯知道，李睿口中的“滔天巨浪”，指的就是那已经席卷了整个陕西的，流寇之灾！
“所以，”李睿缓缓地，转过身，他的目光，清澈而又坚定，直视着崇祯的眼睛。
“我别无选择。”
“我不想被这片大海，所吞噬。”
“那么我就只能，主动出击！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将这片，早已污浊不堪的死水，彻底地，搅动起来！去将那些，隐藏在海水深处的，所有肮脏和腐烂，都一一翻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富庶的辽西。”
“我要的是一个，干净的，健康的，能让我这座岛屿，长久地生存下去的大环境！”
这就是他的答案。
一个充满了危机感，却又充满了主动进取精神的宏大答案！
崇祯，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仿佛能洞穿未来的，深邃的眼眸。
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关于“李睿是否会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疑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错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格局。
他所图谋的，根本就不是，那点可怜的割据一方的权力。
他所图谋的，是整个天下的新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将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托付于此人的冲动，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滋生！
“好……好一个‘搅动死水’！”
崇祯猛地，站起身，他走到李睿的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兄弟！”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的试探，只有一种，属于合作伙伴的，绝对的信任与决断！
“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