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平静淡漠,温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赢秀长睫轻轻颤动,“主持督工的是鉴心,我和他说一说。”
鉴心,王守真的小字。
他这样语气自然地唤王守真的小字,谢舟眸色变得有些危险。
他差点忘了,赢秀是王守真的家臣,自然事事以王守真为重。
将近酉时,麓山中天色已经黑透了,赢秀还是向谢舟告辞,急匆匆地走出谢氏庭院,一直走进黑暗里。
谢舟本想让人送他回去,赢秀走得着急,他竟然没有说话的机会。
凭阑望去,四下皆是黑阗阗的无边墨色,惟有小径上枝摇影动,是着黑衣的少年在疾步往回走。
那日别驾夜宴,赢秀分明不善言辞,却主动站起来为王守真说话,他们之间的感情,全然不是寻常的主仆之情。
用赢秀的话来说,他们是挚友。
昭肃帝走进槅门内,地上铺开的巨大舆图维持着原来的样子,那道随手划出来的红线像殷红的长剑,位于红剑中心的琉璃灯明明灭灭。
楼台外风吹雨打,烛火始终不熄。
“嚓——”
琅琊王氏的私邸中,年迈的僮客反复点亮廊下烛火,一盏盏地往里添油,多了倒,少了添。
屋里纱窗上倒映着两道人影,有个少年儒生夤夜来访,长公子亲自接待。
屋内,王守真看了赢秀许久,面露无奈,好似妥协般道:“好了,某和那些大户说一声,将营户白丁的俸禄上调,一日只做四个时辰,从寅时到未时,再将运枋木的五人改成七人。”他问道:“这样如何?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问完这句话,王守真沉默下来,不动声色地借着烛光观察赢秀的反应。
区区一个庶民而已,为何赢秀的反应这么大?
再想到赢秀永宁八年才下山出世,此前一直待在山中,难不成他从前在山中认识那个殁了的白丁?不然解释不通赢秀为何如此在意。
“还不够,”赢秀道:“还要为瘐望置办丧仪,添置家产,安置好他的妻儿。”
瘐望是谁?
王守真是聪明人,转念便明白瘐望是那个庶民的名字,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
得到预想中的答复,赢秀一肚子郁气瞬间散了,举起耳杯噙了一口清茶。
入口生甘,极其熟悉的的味道,是当年他在广陵时最爱喝的绿杨春。
一春生万叶,一叶知新春。
“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王守真清隽端方的脸上笑容温和,温声唤他的小字:“扶危,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我能办的,尽量都给你办了。”
世人皆说琅琊王氏的长公子明公正道,温润而泽,赢秀与他相处四年,才知道什么叫所言不虚。
夜色茫茫,少年走了。
王守真送他出门,慢慢走回去,转头看见方才在廊下不断点灯添油的老僮客。
士族出身的贵公子停下脚步,望着苍老的僮客,叹了一口气,“您既然效忠我父亲,我派人送您回广陵吧。”
至于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与他何干。
老僮客手中的灯油骤然跌落在地上,他跪在地上求饶:“长公子,是江州别驾要我盯着赢公子的,他说,主公说了,长公子身边不能有不听话的奴才。”
王守真缓缓蹙眉:“王誉竟然连某的事都插手?”
……
七日后。
瘐望的丧仪在涧下坊举行,因着这场丧事,泥泞的小路连夜铺了白石砖,黑水坑也填了,整座涧下坊焕然一新。
挂满经幡的草庐内,一身道袍的方士正在敲钵诵经,念念有词,要渡亡者往生。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其中不乏出身侨姓的名士清流,听闻是琅琊王氏的长公子出面举办的丧仪,忙不迭地前来凭吊。
方士忙着诵经,清流忙着给王守真的善举写诗做赋,涧下坊的庶民忙着吃丧仪上的醮食。
丁零当啷,人声鼎沸。
赢秀独自立在简陋的灵堂前,少年穿着一身缟素,皎洁灵秀。
身后有人走过来,影子投到他脚下,拉得很长,瘦瘦小小的,是那个叫做长安的小女孩。
赢秀记得谢舟给自己看的舆图上面,中原的故都,也叫长安。
据说那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天朝京师,人稠物穰,花锦世界,有无数的明灯,巍巍的高楼,流水与人潮时刻不停地穿流而过。
长安认得这个救过自己的少年,也知道他就是那一夜杀了江州坞主的刺客。
她走上前,轻轻牵起赢秀苍白的袍裾,怯生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小长安说,不仅要谢谢你帮了我和娘亲,还要谢谢你杀了坏蛋,江州坞主是坏蛋,谢谢你杀了他。
赢秀听到这句话时浑身僵住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