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原本散漫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
他眉头紧锁,显然被这惨烈的结果触动了一丝恻隐:“竟有此事?两条人命?”
“万岁爷明鉴,此非孤例!”
陈敬抓住时机,立刻加重语气,又从袖中取出一份略厚的附件呈上,“此乃历年来赵纲及其党羽在甲字库贪墨需索之详实罪证,及因此破家、逃亡甚至殒命之解户名录。
经慎刑司番子反复核查,仅逼死人命一项,除吴氏父子外,近三年间,尚有山东解户孙福不堪鞭笞投井、浙江解户李三因勒索巨债被逼卖女后自缢、湖广解户王老五被诬盗窃库物,拷打致死等五起!
共七条无辜性命!
至于因他敲骨吸髓而倾家荡产、流离失所者,更是不计其数!
地方解运衙门及解户苦不堪言,怨声载道,皆言‘宁遇阎罗,莫见赵纲’!”
朱厚照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方才那点慵懒闲适荡然无存。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敬呈上的那份名录附件,并未立刻翻阅,但眼神中的温度已然降至冰点。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冷意:“好个赵纲!
朕的内库,倒成了他刮地三尺的阎罗殿了?连我要用的东西,他也敢如此糟践地方?”
他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小几“地方衙门怎么不来报?反倒让你知道了?”
陈敬心头微动,皇帝震怒,方向却在他预料之中——天家体面与用度受扰,远比几条草民性命更能触动圣心。
但是见皇帝怀疑,他立刻答道:“不是地方不报,恐怕是不敢报。”
“嗯?”
朱厚照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脑子一时跟不上,“怎么会不敢报?复开陕西织造衙门他们一个个的义愤填膺的。”
旋即朱厚照明白了,这是给自己攒着呢!
“你一提举御药房,怎么不管着他?”
朱厚照同时也不满陈敬。
陈敬慌忙答:“主子爷非奴婢推卸责任,奴婢提举御药房,但不管甲字库。”
朱厚照不耐烦道:“你接着说。”
陈敬于是痛心疾地补充:“前日里,奴婢打人去甲字库领些新到的药材,偏生就撞见那苦主在库门前哭哭啼啼,拉着过往的人便诉冤屈,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说着,偷偷抬眼瞥了下朱厚照的神色,见皇帝正捻着颗杨梅似听非听,便又接着道,“小的们见那光景实在不雅,恐惊扰了内库体面,忙不迭地跑进宫来告诉奴婢。”
“奴婢听闻这话,心里头咯噔一下,想着甲字库素来是规矩地方,怎会出这等事?便亲自过去问了问。
这一问不当紧,直吓得奴婢脊梁骨麻——”
陈敬故意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惊悸,“前后打听明白,才知赵纲那厮竟干下这许多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压低声音道:“奴婢当即差了慎刑司的人细细查访,如今人证物证摆得齐齐整整,桩桩件件都凿凿有据。
赵纲之恶,真是罄竹难书!
他自己满身污秽,却平白连累万岁爷圣德蒙尘,这般东西,着实该死!”
朱厚照听着,脸色愈难看。
他并非不知内宦贪墨,毕竟自己这些年也看开了。
一个封建王朝,也不用要求那么多了,况且人性自私,本是如此,总不能说这些太监自净入宫是为了做奉献吧。
但如此肆无忌惮、闹出多条人命且沸反盈天的,实属罕见。
尤其那句“圣德蒙尘”
,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朱厚照知道陈敬有了十足的证据才来禀告,但是还是冷着脸问:“确凿无疑?”
“回万岁爷,铁证如山!”
陈敬斩钉截铁,再次将那份核心的会勘文书高高举起,“人证、物证、尸格检验、历年账册比对、赵纲心腹爪牙之供词,环环相扣,互为印证。
苦主被奴婢照看起来了。”
朱厚照盯着那叠薄薄的纸,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赵纲那张贪婪的脸。
一时间沉默了起老。
陈敬屏息凝神,垂手恭立,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着皇帝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皇帝眼神闪烁,显然在权衡。
赵纲背后站着张忠,张忠掌御马监兵符监军京营,是皇帝在京营的重要掌控者。
惩办一个赵纲容易,但若因此与张忠生出嫌隙……然而,七条人命,民怨沸腾,加上陈敬点出的“圣德蒙尘”
,让这权衡的天平陡然倾斜。
“哼!”
朱厚照终于出一声重重的鼻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森冷,带着帝王的杀伐决断,“如此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奴,留着何用?平白污了朕的宫闱!”
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敬!”
“奴婢在!”
陈敬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应道,知道裁决已下。
“着你即刻传朕口谕!”
朱厚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