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总觉那日才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殷木槿回头,看沈玦还在苦苦思考,可能是头又疼了,眉心皱着,像镌刻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沈玦注意到他,笑着讨好道:“殷少爷,你行行好,多少透露一点儿给我,可好?”
殷木槿没说话,他好像又看到了眉眼更显稚嫩一些的沈玦,那日两人分离之际,沈玦朝他莞尔笑开。
“其实多活哪怕一刻,都是赚的。”
一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但他听懂了。
京城之中风云诡谲,像是一盘正在厮杀对弈的棋局,执棋人踏错哪怕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而他们,只是棋子。
当时的他点点头,将斟酌了一路的,问沈玦要不要一起逃跑的话给憋了回去。
其实想逃也逃不掉,他们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命运捏在别人手里,根本就没得选择。
若是重来一次,殷木槿想,他应该会拉着沈玦逃,能逃到哪是哪,就算最后死了也好。
只是沈玦,大抵不会同意的。
沈玦见他不说话,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被他避开了。
只这一下,沈玦就开始委屈:“话也不给说,手也不给碰,你不想让我快点想起来吗?要记起过去,你总得抛些引子给我,不然我上哪想去。”
沈玦脾气上来,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格外强势地抓着他手腕。
殷木槿垂眼,盯着沈玦残缺的左手,少了的两根手指,正是过往苦痛的缩影,他闭了闭眼,问:“为什么那么想记起来?”
沈玦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太奇怪,歪了歪头:“那是我的一部分,若是不记得,岂不是白活那么多年。”
“若是那些记忆并不好呢?”
“我猜到了,”沈玦沉默了会儿,才喃喃道,“谁让它是我的一部分呢。”
沈玦见他不说话了,就拉着他往前走:“不说就不说呗,我自己慢慢想就是了,磨蹭了那么长时间,都日头高起了,不忙的话,就陪我转转吧。”
殷木槿被拉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
沈玦被扯得踉跄了下,身上的痛处也跟着遭殃,转过来呲牙咧嘴一张脸。
“怎么了?”他问。
殷木槿有种被沈玦牵着鼻子走的错觉,他不喜,便没什么感情道:“我还有事。”
“必须现在去做的事吗?”沈玦期待地问他,又很快失望,“好吧。”
殷木槿往府门走,沈玦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门前,沈玦又变得出乎意料的乖巧,停在门框以内,目送他。
殷木槿强迫自己忽略黏在背后的视线,跨过门槛。
“殷木槿!”
沈玦又喊他,他顿了顿,只好扭过头。
沈玦今日起得仓促,头发又没好好梳理,发丝凌乱,被太阳光照着,闪着细碎的光。
“前日赵大夫来,说那位张公子暴毙,却至今没有安葬,是因为他父母为他张罗阴婚,抢了个民家女子,女孩家里人悲痛欲绝,皆身披白麻丧衣,三步一跪告到了官府,京中百姓闻之震怒,争相跑到张府门前为女孩及家里人讨公道。”
“我知道。”
沈玦眼睛弯弯:“张家财力雄厚,女孩家中却无权无势,他们能告到官府并活到现在,定是有贵人暗中相助,我没想到,这吃人的京城里面,竟然还有好人在。”
这话音颇为感慨,殷木槿没接话,静静地看着沈玦。
沈玦也在专注地看他,眸光中的憧憬渐渐黯淡,最后连着眼睫一起垂下,躲在阴影中,教人看不真切。
他听到沈玦又说:“虽是解恨,可一想到有位无辜女子因之丧命,我就雀跃不起来……”
沈玦低着头,肩颈像是承了千斤重量,微微蜷缩,不知有没有在颤。
殷木槿看不清沈玦的神情,不知这失落是真是假,掺着几分真情。
可他还是不忍,只好开口:“那女孩还活着。”
“那可太好了!”
只一瞬间,沈玦的沮丧就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晴朗起来。
这人眨眨眼,又问:“那你何时回来啊,记得你才答应过我,中午要和我一起吃饭的。”
殷木槿摇头:“中午你自己吃。”
“晚上呢?”
“会回来。”
“那我等你啊!”
殷木槿被沈玦过分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嗯”了声,转身步入街道。
他今日出门有些早了,没有紧要事可干,便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闲逛了会儿。
途经张府,不远不近的瞧了两眼。
张家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百姓的确义愤填膺,有的对着紧闭的府门破口大骂,有的臂上挎着菜篮子,一边骂一遍将烂菜叶子臭鸡蛋砸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