淆视听,争取时间,就能在朝中运作,甚至煽动更大的地方阻力对抗盐铁新法。
司马迁冷笑,他的手被健仆死死攥着,指节发白,那支笔仿佛重逾千斤。他能感觉到笔尖浓墨欲滴的沉重,但他就是死,也不会背叛自己的职责,背叛亲眼所见的盐工苦难,背叛他的良知!
为虎作伥,粉饰太平!他做不到!
“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只强按他的手。笔尖在帛书上方剧烈地颤抖,墨汁点点滴落,晕开一小片污渍,却始终不肯落下。
“大人啊,”王八丹向前两步,捏起司马迁的下巴,“写吧,写下来。您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温和的软语得到的是司马迁的一声,“那你先去死啊!”
“大人骨头倒硬!”王八丹眼中凶光毕露,对着按住司马迁发髻的健仆柔声道,“醒醒神才是!”
那健仆狞笑一声,空出的蒲扇大手猛地掐住司马迁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名仆役立刻端起案上尚未撤下的一只青铜酒樽,里面是浑浊的酒,不由分说,对着司马迁被迫张开的嘴就狠狠灌了下去!
“唔…咕…咳咳咳——!”
液体如同刀子,猛烈地灌入喉咙,冲入鼻腔。司马迁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在健仆的钳制下痛苦地扭动、抽搐。冰冷的酒液混合着屈辱的泪水,顺着下颌、脖颈,流进早已凌乱不堪的官袍领口。那件象征着朝廷威严的官袍,此刻被扯得七扭八歪,沾满了酒渍、墨渍和尘土,如同他此刻的处境,狼狈不堪。
“去死吧!我死了,霍侯决不会放过你!”
越狼狈,他越犟,他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和浓重的酒气。意识在窒息的痛苦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飘摇欲熄。
阿言若在,会怎么说呢?
“怕了,”司马迁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酒水,贴近他们,“有种就杀了我,天下无人不知我司马迁是霍侯的友人,你们敢忍受他的怒火吗?”
他说完,咳嗽着狂笑。
他一提霍彦,王八丹几乎冰冷的脸露出两分恐惧,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张保养得宜、看似儒雅的脸庞,在摇曳昏暗的灯火下,阴影重重,如同恶鬼的假面。“大人写了,我立刻恭送大人回去安歇。”
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那两名如狼似虎的健仆,“你们也是,还不放开大人,接着饮宴。”
那两人又要灌酒。
司马迁气得浑身发抖,怒视着王贲那张伪善的脸。
就在王贲自以为得计,准备命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司马迁抬下去“好生照料”之时。
“轰!!!”一声巨响,月光落进。
紧接着,两只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两个制住司马迁的仆从头,二人溅开血花,倒地不起。火把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昏暗的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门外黑压压一片,尽是顶盔贯甲、手持利刃的郡国兵卒,弓弩上弦,寒光闪闪,将整个地下室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卫步按弓立于阵前,看向一身狼狈的司马迁,脸色铁青,眼神再不似平日的温吞。杜周一身皂色吏服,在明亮的火光映衬下,信步踏入,他的目光如冷电,直射向大堂内惊愕站起的王八丹等人。
司马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泪一瞬间飞了出来。
“杜长史,卫中尉。”
他扑着往前走,与其走,不如说是滚,毕竟醉了,走两步绊一步,他走不动了,就搁原地哭,“你们才来啊!”
他搁那边不动了,王八丹他们欲要劫持他作人质,被卫步一弩射穿了手,杜周脱下自己外衫,给司马迁披上了,“相国辛苦。”
此话一出,司马迁哭成了两百斤的大胖子,他带着哭腔,一个一个控诉。
“他们…他们假意宴请,强灌于我,意图软禁,阻我上奏!你看,我被他们打的。”
杜周越听脸色越寒,听完控诉,转向司马迁,声音放低,“相国,此地污秽腌臜,血气将起,不宜久留。下官已命人备好车马,请相国移步驿馆安歇。此地事宜,自有下官与卫中尉料理干净。”
“料理干净?”司马迁心头一跳,看着杜周那双在跳跃火光下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兵和被按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氏族亲,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盖过了酒意和愤怒。“杜大人意欲何为?王氏罪证确凿,你不说押解长安,交廷尉府的吗?”
“胶东局势,危如累卵,瞬息万变。”杜周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钝刀子割肉,“盐铁新法,触骨及髓。王氏是胶东豪强之首,今夜之事,若不能立时立威,以雷霆之势震慑所有心怀叵测之徒,明日太阳升起时,胶东七县,怕是要遍地烽烟。相国欲参劾,下官自当奉上铁证如山的人头。但此刻,相国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