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门帘,被清晨的寒风吹得微微晃动。
金色的光华自我周身敛去,如同潮水般退回体内,那盏本已燃尽的油灯恢复了昏黄,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微不足道。
我依旧盘膝坐在那张铺着发霉干草的硬板床上,一身青衫,黑发如瀑,与方才那个行将就木的疯老头子判若两人。
门口,高红英和李岩就那么站着,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
她那只总是紧握长枪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明亮如寒星的眼眸,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远比见到千军万马还要强烈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则下意识地将手,护在了她的身前。那张总是平静得如同古井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那双能将天下大势都洞悉于心的聪慧眼眸,此刻却被一种,足以将他所有理智都颠覆的巨大困惑所填满。
他们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从荒诞不经的志怪小说里走出来的妖魔。
“你……”
终究是李岩,那颗被千锤百炼的心,先一步从那巨大的冲击之中,挣脱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清冷与平静,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颤抖。
“您……究竟是……谁?”
“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护国真君,您来我们军中,是来观察我们,还是要来除掉我们?”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着他们,看着这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那颗刚刚才历经了真空之劫,本该是圆融通透、古井无波的道心,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名为“酸楚”的涟漪。
我缓缓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的动作很慢,很轻。
我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了过去。
高红英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住了腰间那柄短刀的刀柄!那是一种,在面对未知危险时,早已刻入她骨髓的本能反应!
而李岩,则纹丝不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充满了探究与警惕的眼睛,像两柄无形的利剑,试图将我从里到外,彻底地剖开。
我没有在意他们那充满了敌意的戒备。
我在他们身前三尺之外,停下了脚步。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与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袖撒娇的小丫头,一般无二的倔强脸庞。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充满欣慰与苦涩的微笑。
“秋燕。”
我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却如同一道,跨越了时空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心上!
她那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僵!那张英挺的脸上,所有的戒备与敌意,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茫然!
“你……叫我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
我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依旧是死死地盯着我的白袍书生。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秋燕身后,用自己那笨拙的方式,守护着师姐的清冷少年,分毫不差的脸。
“张凌。”
“轰——”
李岩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他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近乎于“惊恐”的神色!
这两个名字像两把早已被遗忘了的钥匙。
在这一刻被我用一种最直接,也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地插进了他们那被轮回的尘埃,所封锁的锁孔处!
他们不记得。
但他们的灵魂记得。
我没有再给他们任何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机会。
我缓缓地抬起了我的右手。
那只不再是干瘦枯槁,而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仿佛是由最完美的暖玉雕琢而成的手。
我伸出了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
我的动作很慢,慢到足以让他们做出任何的闪避与抵抗。
但他们没有动。
他们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两具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任由我那两根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手指,缓缓地向着他们的眉心点了过去。
指尖触碰到了他们那冰冷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肌肤。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闭上了双眼。
我的神识如同决堤的天河,自我的指尖毫无保留地,涌入了他们那充满了困惑与挣扎的识海!
我“看”到了。
在秋燕的识海之中,一头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充满了不屈与战意的火凤正在痛苦地嘶鸣。它的身上,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阴冷与诡谲气息的黑气。那黑气如同跗骨之疽,不断地侵蚀着它的神魂,让它的火焰变得狂暴,也变得……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