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八仙桌上,残羹冷炙。
一只黄澄澄的铜锅屹立在八仙桌中央,上面布满一朵朵黑色斑痕,似乎是一件老物件,刻满岁月的痕迹。
锅里,三四片菜叶在奶白色的汤汁中翻滚,已经失去娇嫩的绿色。
偶尔还能看到一星半点羊肉在汤中上下起伏,却已经融化在汤汁里,无法用筷子捞起。
锅下,黑色果木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声,证明它还在用力燃烧着。
但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散发出些许红光,不见丝毫温度,反而让人感到一丝寒冷。
这正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火锅——炭火铜炉。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洞里藏的,土里埋的,水里游的,无物不可炖,无物不可煮,无物不可食。
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是炭火铜炉的囊中之物,美食爱好者的腹中之餐。
桌面上,生菜、生肉、丸子、粉条等火锅食材已经一扫而空,但桌上还有一些熟食,足见主人对客人的重视。
盘子里只剩下一点酱牛肉的碎屑,花生米还有五六颗,只是太过干瘪消瘦,引不起人的食欲。
另一边的辣椒扮苦瓜倒是还有不少,可能是太过苦辣,不和胃口,吃的不多。
酒喝的最多,五瓶六十五度庆丰牌北京二锅头空空如也,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随着桌面的偶尔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之声。
与炭火的噼啪声、汤汁的咕咚声相映成趣,组成一首美妙的音乐,却无人问津。
突然,一股冷风不知从何处而来。
吹的曹皮诺手边的烟头滑落在地,吹的头顶上的电灯泡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本该滚烫的灯身似乎都冷却了。
曹皮诺情不自禁的紧了紧衣袖,只是他穿的太过单薄,虽然不怕冷,但哪能挡得住如此寒冷的侵扰?
只得醉醺醺的醒来,透过青绿色的瓶体,看向漫天的星光,迷迷糊糊的将夜星辰拉起,晃晃悠悠的向着潘家园深处走去。
刚一出屋,夜星辰就醒了,似乎并没有喝多少,但曹皮诺一缸一瓶、一抿二两、一口一斤的喝法,怎么可能喝的少?
两人互相搀扶,一路走来,一直走到底才停下。
这是一条隐藏在潘家园、白天看不到的街道,似乎是白天的阳光照不进来,才让人找寻不着、留意不到、不会进去。
然而,此时此刻,影影绰绰的出现好些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仿佛突然出现在那里,又仿佛自始至终都在那里。
他们姿态各异,有直接坐在地上的,连块破布都不垫。
有蹲在那里眼睛乱瞄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有屁股压在砖头上的,似乎是顺手牵羊从别人的院墙上扒下来的。
有坐在马扎上唉声叹气的,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有坐在板凳上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
这些都能理解,但你见过躺在长椅上做买卖的吗?甚至还有人直接躺在地上,也不嫌脏。
只是无一例外的,他们的双眼都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报纸、牛皮纸、纸箱片、编织袋、蛇皮袋、麻布、床单、棉被、木板、竹席……
这上面放着的,都是他们赖以活命的“鬼货”,他们身旁皆有火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