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枯瘦小女孩趴在井边上,啪一下將那枚新得的铜钱贴在自己额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逃难那会儿的路上,为了换几口吃的,我爹逼著我娘亲去找別的男人。
一开始我娘亲不愿意,就被我爹扯住头髮往死里打。
我那会儿只知道哭,想要拦一下,就给我爹也打倒在地上了。
后来娘亲换来了吃的,我爹吃最多,我娘亲少些,我最少。
有一次,我半夜里醒过来,发现我娘亲偷偷跑出去,背著我,一个人吃著一个黑乎乎的馒头,
我就回去睡觉啦。
后来,娘亲好像生了病,爹不管,一开始还背著赶路。
后来有天爹跟我说,娘亲饿死了,隨便埋了,我知道其实是被煮了吃了。
再后来,我爹找到了人,却没能把我卖出去。
他就让我去偷別人的东西,给人打了好几次,他就骂我笨。
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走到了京城外边,
我爹福气好些,城外有钱人开了粥铺,也有白白的大馒头。
我爹吃得快,还是怎么的,好像是给馒头吃撑吃死的,我就那么看著。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也不难过。
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不知道到了下边,爹还赶不赶得上娘亲,能不能做个伴儿。”
苏尝没再说话,很久之后轻声道,“今天没有问题了。”
小女孩也不遗憾,只是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记住他的面容后,她一边奔跑一边快速摊开手心。
女孩看著那几颗铜钱,稚嫩却枯黄的小脸庞,募然笑开了。
她想起自己每次路过香气瀰漫的摊子旁边,眼馋加嘴馋地看著那些蒸屉里的各色美食的心情。
她很想要抢了就跑,找个地方躲起来,狠狠吃个饱。
衣衫槛楼的小女孩,最后站定在肉包子铺前。
她流著口水盯著热气腾腾、泛著香味的层层笼屉。
掌柜汉子嫌弃她碍眼,怒斥赶人。
小女孩挺直腰杆,摊开手心,示意自己有钱。
然而汉子正眼也不瞧这个脏臭的小乞儿,依旧让她滚蛋免得影响生意。
见她还不愿意走,汉子还拎著一根板凳就要打她。
嚇得小女孩赶紧跑开,心中满是委屈和愤怒。
跑到了远处,小女孩眼神阴沉望著那家铺子,无声的骂骂咧咧。
隨后她转身走向一家卖烙饼的摊贩,买了两张大饼,还余下一文钱。
她其实吃一张饼就能把今天对付过去,一开始她也確实只吃了一张。
可是走著走著,她就开始天人交战。
最后便找了一处墙根,她將原本是明天伙食的烙饼给吃掉了。
吃完之后,她似乎有些后悔,便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但是起身后,难得肚子饱饱的小女孩,就开始雀跃起来,一路撒腿飞奔。
裴钱偶尔抬头,望向京城上空的点点纸鳶。
那些纸鳶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自由和快乐。
这一刻,她的眼中充满了艷羡。
这一夜,她没有回“自家”那处小窝。
夏夜清凉,睡哪儿不是睡,不会死人的,顶多蚊子多,有些恼人罢了。
有一家境还算殷实的富人门户,门口摆著一对手艺拙劣的石狮子,而且形制古怪。
不是蹲坐姿势,而是四脚著地,仰头远望。
不高不低的石狮子,刚好让小女孩爬到背脊上。
她先是坐在上边看了一会儿夏夜的星空。
然后掏出那枚仅剩的铜钱,透过那个小小的方孔,望著大大的星空。
最后她小心翼翼把铜钱放在怀中,闭上眼睛,將璀璨的星空藏在记忆里。
这一刻,她满脸笑意。
好像孤儿,没用钱,就偷走了整片星空。
之后她便趴下酣睡起来,很快就发出轻微的呼嚕声。
隔壁那只石狮子上,苏尝盘腿而坐,转头看了眼沉沉熟睡的小女孩。
她的身体蜷缩著,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仿佛在守护著什么。
苏尝可以从她的睡姿,依稀看出,年纪不大的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
少年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思绪飘回到还在泥瓶巷里的时光。
那时的他,也在这世间艰难摸索,遇见过诸多善意与恶意。
他想起了齐先生,如果不是对方在他迷茫绝望时伸出援手,给予指引与教导,他如今也不会在自己的路上如此坚定前行。
正是那些温暖的过往,塑造了如今的他,也让他深知一个引导者对懵懂孩子的重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