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八月十六日·记朝)
公元七年八月十六日,记朝全境,未时(下午三点),气温:三十二摄氏度。?
干爽的凉意戛然而止。?湿度:五十。?天空失去了前两日的澄澈,被一层浑浊的、仿佛掺了灰土的薄云覆盖,阳光变得模糊而炽烈,重新将大地置于一种闷热蒸腾的牢笼之中。空气粘稠厚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一块温热的湿布。风若有若无,带着被阳光晒透的尘土和草木蒸腾出的潮气,拂过肌肤,留下腻滑的不适。树叶蔫蔫地垂着,边缘卷曲,失去了前日的舒展。田野间蒸腾起若有若无的地气,模糊了远方的视线。三十二度的湿热,如同秋老虎的回光返照,将刚刚积蓄的一点清凉驱散殆尽,帝国再次陷入了沉闷的汗流浃背之中。
湖北区,南桂城,销金坊“万艳窟”后院檐廊下。未时。?
闷热如同无形的帷幕,笼罩着这处狭小的空间。阳光勉强穿透薄云,在尘土未净的地面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血锈味、新木的树脂味、劣质熏香残留的甜腻味,以及此刻最强烈、最刺耳的——
“呜哇——!呜哇哇——!!!”
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那声音尖利、无助、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力量,在闷热的空气中反复冲撞,搅动着每一个在场者的神经。
公子田训、三公子运费业、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赵柳,以及吏部侍郎长女耀华兴,六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围成一个僵硬的半圆,目光死死聚焦在耀华兴臂弯里那个声嘶力竭扭动的小小襁褓上。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婴儿不是南桂城任何一个幸存者的骨血。他像一片被风雨打落的叶子,被吏部侍郎长女耀华兴从冰冷的“玉带河”浅滩边拾起,带回了这处勉强算得上庇护所的废墟。他的来历,如同河底缠绕的水草,无人能解。他只是哭,不停地哭,用尽全身力气哭嚎,仿佛要将刚刚降临到这个冷酷世界所受的所有委屈、冰冷和恐惧,都化作这尖锐的音波,刺穿这闷热的午后。
“烦死了!吵得人头都要裂开了!”三公子运费业第一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显然是被这持续不断的噪音折磨得不轻,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烦躁和不耐。他刚刚在回廊角落铺好的竹席上午憩的美梦被彻底粉碎,此刻残留的睡意全化作了无名火。他甚至懒得站起身,依旧慵懒地瘫坐在他那张专属的、铺着薄藤垫的躺椅上,只是烦躁地伸出一根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的手指,极其随意、甚至带着点轻佻厌恶地,朝着耀华兴怀里那个哭得浑身通红的小东西伸了过去!目标直指那张开合、发出噪音的源泉——婴儿的嘴巴!
他的动作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三公子!不可!”公子田训脸色一变,低喝出声。
“住手!”寒春惊呼。
林香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赵柳冷眼旁观,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
耀华兴本能地将婴儿往怀里护紧,但指尖已如蜻蜓点水般触碰到婴儿湿漉漉的嘴唇边缘!
“唔……”婴儿的啼哭被外力粗暴地打断,发出了一个短促、古怪的哽咽声!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那哭声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拔高了数个八度!
“哇——!!!!!”凄厉到变调的哭声炸裂开来!婴儿的小脸憋成了酱紫色,小小的拳头在空中疯狂地抓挠,仿佛要将那个侵犯他的指尖撕碎!
“运费业!你太过分了!”公子田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一步踏前,厉声斥责。他看着三弟那张写满“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俊脸,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愚蠢!冷酷!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不是什么惹人厌烦的虫子!
“就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小娃娃!”寒春也忍不住了,她看着婴儿痛苦挣扎的模样,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他还是个孩子啊!”林香吊着的手臂都气得哆嗦了一下。
运费业被众人齐齐指责,脸上挂不住了。他悻悻然地收回手指,指尖还残留着婴儿口水的湿滑触感,让他嫌恶地在身边昂贵的丝绒垫子上蹭了蹭,嘴里咕哝着:“吵得人没法安生,堵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不是没堵住么……”他嘟囔着,干脆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顺手从旁边小几上拿起一个冰凉的水梨,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溅,仿佛要把噪音连同不满一起嚼碎咽下。
就在这时,耀华兴动了。
她没有看任何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濒临崩溃的生命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运费业那粗暴举动而升起的寒意和对怀中婴儿更深的怜悯。她不顾婴儿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扭动挥舞的小拳头可能打到她的脸颊,也顾不得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她只是无比轻柔地、坚定地收紧臂弯,将那个小小的、颤抖的、充满了抗拒的身体,更紧、更安全地拥入自己温热的怀中。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没有摇晃,没有拍打,只是用自己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