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年5月9日
铅灰色的黎明艰难地刺破夜幕,却驱不散城头城下弥漫的浓重疲惫。
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间凉意,混杂着露水、尘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烈烈炎日照射在整个南桂城的大地之上。
城楼上:?
公子田训,这位平日里锦衣玉食、风度翩翩的贵胄,此刻形象荡然无存。
他斜倚在冰冷的雉堞上,昂贵的锦袍沾满了灰尘与汗渍,褶皱不堪。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脸上那对硕大的乌青眼窝,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两拳,深陷下去,衬得他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庞憔悴异常。
一夜未曾合眼的酸涩感灼烧着眼球,每一次眨眼都沉重无比。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城下某个位置,那里,一个同样疲惫却更显执拗的身影与他隔空对峙。
“呼……”
田训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晨风,试图提振精神,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带着明显的倦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冲着城下吼道:
“刺客演凌!
我敬你……敬你是条真汉子!”
声音在空旷的清晨传得格外远,带着点回响,“你他娘的……是真能熬啊!
跟我在这儿耗了整整一天一夜!
瞧瞧咱俩这德行,都快成……成食铁兽(熊猫)了!
黑眼圈都熬得能当墨使了!
你还不肯罢休?”
城楼下,护城河畔:?
演凌背靠着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将自己融在城墙投射的阴影里。
他一身不起眼的灰褐劲装,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黎明的微光中依旧锐利如鹰。
然而,锐利之下,同样顶着两个夸张的、对称的青黑色眼袋,与他精悍的气质形成荒诞的对比。
听到城上的喊话,演凌扯动嘴角,出一连串低沉沙哑的“呵呵”
笑声,仿佛砂纸摩擦着木头。
这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固执和一丝嘲弄。
他抬起头,迎着田训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了上去:
“呵…公子谬赞了。
你也不错嘛,能撑过我这整整一天一夜的‘问候’。”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保持警惕而僵硬的脖颈,“不过,奉承也没用。
我的计划,就是把你这金贵的命,活生生耗在这城头上!
看看是你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命硬,还是我这泥地里打滚的贱命更韧!
我演凌说到做到,咱就看谁能熬得过谁!”
城楼上:?
“耗死我?”
田训被那“呵呵”
声激得心头火起,疲惫瞬间被一股烦躁取代。
“好!
有种!
就怕你没那个命耗!”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旁边同样一脸菜色、扶着长矛强打精神的亲兵吼道:“来人!
去军械库!
把城头上的‘破山弩’给本公子抬过来!
就是那架能射三百步的巨弓!
老子今天就拿它‘请’这位演壮士闭嘴歇息!”
他想象着那沉重的弩箭撕裂空气,将那道该死的阴影彻底钉在地上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解脱的渴望。
终于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折磨了!
然而,一旁的亲兵队长,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脸色却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欲言又止。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犹豫和惶恐:“公…公子息怒!
那‘破山弩’……它……它早就不在城上了啊!”
“什么?!”
田训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亲兵队长,“你说什么?不在?那玩意儿还能自己长了腿跑了不成?!”
亲兵队长额角沁出冷汗,硬着头皮道:“回公子,不只一架,是……是所有!
一共三架‘破山弩’,月前就被……就被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亲自下令……拆卸运走了!”
“运走?运去哪里?作甚?!”
田训的声音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如此重要的守城利器,怎会轻易挪动?
“是…是陛下,”
亲兵队长几乎不敢看田训的脸色,“陛下要在京畿举办‘千秋盛典’,其中一项重要的‘演武盛事’,点名要用各地最雄壮的军械充作仪仗和……‘体育活动’的道具……咱们南桂这三架‘破山弩’,因规制最大,射程最远,名声在外,就被……就被征调了……说是,彰显我朝武备之盛……”
田训只觉得脑子里“嗡”
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扶住冰冷的城墙,指节捏得白,胸口一股邪火无处泄。
耗费国力打造、用以保家卫国的重器,竟被皇帝拿去搞什么劳什子的“盛大庆典”
、“体育活动”
?就为了充场面,图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