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天!(1 / 2)

昭阳门上,陆贞言望著浮空而立、宛如神祇的凤袍女子,身形驀地一个踉蹌,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若非身旁的工部尚书石维楨反应迅捷,从后用肩膀及时抵住了他,这位当朝次辅,恐怕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狈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了。

石维楨见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岁,不由关切地低声询问:

“阁老,眼下局势逆转,本该大喜,您这是何故啊”

陆贞言勉力站稳了身形,声音乾涩,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明远(石维楨表字)啊,你可见过一群蚂蚁,辛辛苦苦,不敢歇息,好不容易把巢穴修得有了些样子。”

“偏在这时,来了个顽皮孩童,提著一壶开水,嬉笑著,对著那小小的蚁巢口,哗啦一下全倒了进去......”

石维楨听著陆贞言这没头没尾的故事,起初还有些茫然不解。

但他毕竟是科举场上,千军万马中搏杀出来的佼佼者,心思玲瓏剔透,只稍作沉吟,便隱约明白了陆贞言话语中那份深沉的绝望与无力。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带著几分惊疑不定。

“阁老的意思是......这岂非......倘若......倘若仿了赵穆故事......”

他口中所说的“赵穆故事”,是指千余年前的大燕王朝,曾出过一位权倾朝野、手段酷烈的赵姓女皇。

此女篡夺了燕室江山,自立为帝,改国號为“大穆”。

女帝死后,大燕虽侥倖復辟,但其间战乱频仍,国力大损,煌煌中原上国,就此由盛转衰。

更为燕末持续近三百年的大乱世,埋下了深重的祸根。

“赵穆”陆贞言闻言,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近乎自嘲的苦涩。

恰在此时,建极殿前,那道凤影再次挥剑。

錚——!

又是一道淒艷绝伦的半月剑芒从天而降,广场之上,千余叛军一同化为灰灰。

陆贞言沉默地看著这一幕,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继续著方才的话题:

“岂是赵穆那么简单”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皇帝了......也没有什么文武大臣、世家勛贵......没有了阉党,也没有了清流......没有了士绅豪强,更没有了黔首小民......”

他微微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仰起头,望向天空,声音愈发飘忽:

“同样......也没有了东北的蛮人......没有了草原上的莽古人......没有了拥兵自重的军头,没有了割据一方的藩镇......没有了饥民流寇,没有了倭人海盗,没有了远渡重洋而来的红毛鬼......”

石维楨听得是云里雾里,心中惊疑更甚。

他几乎以为这位平日里稳重刚直的阁老是不是受刺激太甚,烧糊涂了,不然怎会尽说这些不著边际的胡话

他有心想去探探陆贞言的额头,奈何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

见陆贞言神情愈发复杂难明,那双曾经锐利坚定的眸子里,此刻竟盛满了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悲凉。

石维楨忍不住追问:“阁老......若是没了这些......那这世上,还......还剩下什么”

陆贞言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澹至极的笑容:“剩下什么......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声音了。”

石维楨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让他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阁老!您......您乃我辈清流领袖,难道......就不做些什么吗”

陆贞言说的话越多,气息反而越发平稳了。

听到石维楨的疑问,他收起了脸上那份惨然,竟是微微一笑,反问道:

“明远,你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

石维楨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陆贞言定定地注视著那袭凤袍,又问:“为天地立心那......何为『天』”

石维楨微微一怔,小心回答:“《说文》有云,天,顛也,至高无上,从一大。”

“亦有古籍注曰,天者,百神之大君也。”

陆贞言轻轻“呵”了一声,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石维楨往李薇的方向看,语气平静地问:“那......是什么”

石维楨顺著他的示意望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乾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天......”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这个字。

乒!乓!鐺啷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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