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满是泥土的外套坐到桌边,郭晓莹把饭菜端了上来,依旧是一碗白米饭、一盘炒鸡蛋。
陈诚默默地吃着一言不发。
村里剩下的人都在外面,他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有叹气的、有抱怨的、有互相争吵的:
“都怪陈诚!非要搞那个什么破坝!现在好了,人都跑光了!”
“就是!早听孙经理的,咱们现在说不定都在上坪村领工资了!”
“现在怎么办啊?这山上的活还干不干了?不干活吃什么?”
人心已经不是散了,是烂了,烂到了根子里。
郭晓莹听着外面的声音眼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又给陈诚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
陈诚吃完了饭,站起身走进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陈旧木箱,打开锁,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厚厚的笔记本。
他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油灯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封面上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已经有些褪色的字:《共和国工业遗产及待开发资源备忘录(西南卷)》。
陈诚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行字。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前世他不是什么山村的野狼,他是一个在部委里坐了三十年冷板凳,专门负责整理故纸堆的老学究。
这本笔记就是他耗费了半辈子心血整理出来的一本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内部资料,里面记录了从建国初期开始无数个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忘、被废弃、被低估的国有资产和资源。
他重生回来最大的依仗不是什么过人的心计,而是这本笔记里那领先了这个时代整整三十年的信息!
他缓缓地翻开笔记本,没有去看那些关于矿产、关于林业的资料,他的手指直接翻到“轻工业”篇,最终停留在了其中一页。
那一页上只记录了一个名字:“国营红星机械厂(已破产)”。
式小型罐头封装流水线两条(封存),苏式高温高压杀菌釜四台(封存)……”
陈诚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弧度冰冷而又充满了疯狂。
王华远以为自己赢了?他以为用资本、用阳谋就能把自己死死地按死在这片穷山沟里?太天真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陈诚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县里周副县长的办公室。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喂?谁啊?”周副县长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
“周县长,是我,陈诚。”
“陈诚?”周副县长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恼火,“你还敢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你,你那个破事我管不了了!王华远现在是市里的红人,你……”
“周县长。”陈诚打断了他,“你现在是不是快被王华远逼得走投无路了?”
周副县长那边沉默了。
“你想活吗?”陈诚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你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内,到下河村来找我。”陈诚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给你一条活路。”
周副县长来了,他的那辆破吉普车几乎是甩着尾巴漂移着冲进下河村的。
他来的时候,陈诚正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等着他。
祠堂前还聚集着村里剩下的不到一百号人,大部分是老人、妇女,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跑或者是不想跑的老实巴交的汉子。
他们看着陈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怼——是陈诚把他们带到了这个绝境,现在他们想看看陈诚到底要怎么收场。
周副县长从车上下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他一把拉住陈诚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几乎是咆哮着:“陈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县里已经准备成立专门的领导小组对接上坪村的项目!组长是县长,我……我他妈就是个靠边站的!”
“你现在把我叫过来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死吗?!”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陈诚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周县长,我问你,你想不想在你的任上搞出一个比王华远的罐头厂还要大的政绩?”
周副县长愣住了,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诚:“你疯了?你拿什么搞?拿你这半座破山和你这群老弱病残?”
“我不拿这些。”陈诚摇了摇头,他转过身面向那些村民,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或迷茫、或怨恨、或麻木的脸。
“乡亲们!”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我知道大家伙儿心里都在怨我,怨我没让你们去上坪村拿那一个月八十块的死工资,怨我把你们拴在这座破山上干这看不到头的苦力活。”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表情都说明陈诚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