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硕面试的问题都是别出机杼,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他抛出的问题,更像是一块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意在倾听那回响的深度与独特性。
“若请你为《山海经》做注,你是会选择穷尽史料,考证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的现实地理位置,还是更愿意去探寻远古先民构筑这个神话世界时,那份最初的想象与敬畏?”
“若你手中有一部孤本,其文字与你所知的全部历史记载相悖,你是坚信‘孤证不立’,还是愿意为这唯一的异响,去重新审视整个历史叙事?”
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甚至没有对错之分。
它们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应试者知识结构之外的思维品质、价值取向,乃至那份难以言传的“灵性”
。
他不需要能对典籍倒背如流的“活字典”
,也不需要能将理论条分缕析、讲得头头是道的“复读机”
,更不需要标准化生产线造出来的“满分学生”
。
他需要的是能够在故纸堆中嗅到时代气息的猎手,是面对权威敢于提出“为什么”
的挑战者,是哪怕只有一线微光也愿意深入探索的冒险家。
是对学术充满热爱、敬畏、虔诚,充满可塑的灵性的纯粹学者。
那位最终落选的男生,知识储备不可谓不渊博,面对常规学术问题对答如流。
但当周硕问出“文献学于你而言,最美之处在何处”
时,他引经据典,却始终隔着一层,未能触及那自内心的、纯粹的热爱与悸动。
他的学问,更像是一件精心打磨的工具,而非融入生命的志业。
而被选中的陈望,在回答同一个问题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觉得,是‘接续’之感。
当我抚摩着宋版的残页,或是厘清一段千年错简时,仿佛能透过时空,与古代的校书郎、刻书人对话,我们共同在做一件事——让那些伟大的思想和文字,能更完整、更准确地传递给下一个千年。
这种感觉,很踏实,也很……神圣。”
正是这份“接续”
之感,打动了周硕。
他看到了越功利计算的、对学问本身近乎宗教般的情怀。
当然,令周硕印象更深刻的,还是那位还是那位名叫顾盼秋的女生。
“盼秋盼秋”
,单是这一个名字,就已经抓住了周硕的眼球。
当周硕向她提出那个关于“孤本与正史相悖”
的难题时,她并没有立即回答信与不信,而是展现了一种抽丝剥茧的思辨能力。
她微微侧思考,随即反问道:
“周教授,在审视这部‘孤本’之前,我们是否应该先反思,我们所依赖的‘全部历史记载’,其本身是如何被建构起来的?它们经过了哪些人的手笔,又服务于何种叙事目的?”
这个反问让周硕都感到意外。
她没有陷入非此即彼的思维陷阱,而是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对历史书写本身进行反思的元认知层面。
她继续阐述,语调清晰而平稳:
“所以,我的第一步不是选择相信谁,而是先去‘解构’双方。
我会将这部孤本置于它产生的具体历史语境中,分析其可能的写作动机、受众和传播路径。”
“同时,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重新审视我们视为圭臬的‘正史’。
或许,真相并非存在于某一方的绝对正确中,而是隐藏在这两种甚至多种叙述的张力之间。”
“这部孤本的价值,或许不在于它是否‘真实’,而在于它作为一个时代的‘异响’,为我们提供了打破固有认知、窥见历史复杂性的一个珍贵裂隙。”
这番论述,不仅展现了她扎实的史学方法论基础,更闪耀着批判性思维的光芒。
她没有将文献视为僵死的、等待被判定真伪的对象,而是将其看作充满能动性的、可以与之对话的“主体”
。
这种视角的深度和学术的成熟度,远出了一个普通本科毕业生的水平。
周硕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种罕见的潜力。
她不仅有能力“继承”
学问,更有潜力在未来“创造”
学问。
她具备提出真问题的敏锐,以及拆解复杂学术迷局的冷静与工具。
面试结束后,周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了这位女学生。
她用绝对的能力,打消了周硕的所有顾虑。
因为有能力的人,是不需要、也不屑于去走歪门邪道的。
陈望与顾盼秋,一个心怀“接续”
的虔诚,一个手握“解构”
的锐利,风格迥异,却同样珍贵。
他们一个沉稳如磐石,一个灵动如溪流,正是他所寻觅的,能够传承并可能越他学术衣钵的“读书种子”
。
他提起笔,在录取意见书上郑重地写下了这两个名字。
……
双选意向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