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引着张周绕过正堂,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向后院更隐蔽的处所,脚步轻快,再无半分迟疑。
张周沉默地跟着,目光快速掠过沿途布局,心中了然:这“三道楼”,果然名不虚传。
老鸨引着张周穿过一道隐蔽的帘栊,后院竟别有洞天,与前面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庭院幽深,假山玲珑,廊庑曲折通幽,安静得只闻细微的流水声和远处隐约的丝竹。
她被一名不知从何处现身的、做丫鬟打扮却眼神清冷的少女拦下,老鸨立刻止步,脸上露出敬畏之色,对那少女低声耳语几句,又朝张周的方向努了努嘴,便识趣地躬身退下了,离去前还不忘将那锭银子往袖子里更深地塞了塞。
少女目光沉静地打量了张周片刻,并未多言,只微微一颔首,转身引路。她步履轻盈,落地无声,显然身怀武功。
最终,两人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少女侧身推开房门,一股清冷的、似梅非梅的暗香飘散出来。
室内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疏离感,窗前背立着一人,身着青碧色罗裙,身姿窈窕,正望着窗外一株枯瘦的梅树。听闻声响,她缓缓转过身来。
她面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并非想象中风尘女子的妩媚,而是清澈沉静,如古井无波,深处却仿佛敛着万千机锋与寒潭般的冷意。
“贵客临门,所求为何?”她的声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张周站在门前,并未立刻踏入,他迎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直接道明来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青娘姑娘,在下欲购一物——灵州十三城易主前后,所有‘意外’身亡的朝廷命官,以及……试图向汴京传递消息却中途失踪之人的名录。”
青娘的目光在张周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平静的表象,直抵内核。室内的暗香仿佛凝滞了一瞬。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步走向一张紫檀小几,提起一只素白银壶,斟了两杯清茶。茶水碧绿,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纱巾下的容颜。
“客人要的这东西,”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可不是寻常皮货的价格能买到的。它烫手,沾上了,恐怕就不是生意,而是……性命攸关了。”
她将一杯茶轻轻推向张周的方向,自己却未碰另一杯。
“灵州的天,变了没多久。”她继续道,语气似在闲聊,内容却字字惊心,“地上流的血还没干透,地下埋的骨头也没冷透,有些名字,记下来容易,说出来难。客人确定要知道?知道了,可就再难脱身了。”
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眸子再次锁定张周:“况且,我又如何能信,客人你……不是来‘钓鱼’的呢?毕竟近来,打听这些事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而其中好些,都没能再走出灵州城。”
“某既然来找姑娘了,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张周并未去碰那杯茶。
他迎着青娘审视的目光,忽然极轻微地笑了一下,那笑意里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他伸出手指,蘸了蘸杯中微烫的茶水,就在那光洁的紫檀几面上,迅速而无声地写下了两个字。
水迹淋漓,笔画清晰——正是当朝天子的年号。
水字很快开始蒸发变形,但那惊心动魄的意味却已深深刻入此刻的死寂之中。
“姑娘以为,”张周收回手,声音压得更低,却如金石相击,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除了‘鱼饵’本身,还有谁,能开出足以买下这灵州无数冤魂沉默的价码?”
他目光如炬,直视青娘微微收缩的瞳孔。
“我不是来打听的,我是来……收取本该直达天听,却被人强行截断的声音。”
“那些人没能走出灵州,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是过去的秩序,或是某些人的私心。”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而我,代表现在坐在邺都皇城里的那一位,姑娘今日若助我,便是助天子廓清寰宇,若拒……”
他顿了顿,虽未明言,但那未尽的威胁与巨大的机遇,已沉甸甸地压在了这间雅室之内。
“灵州的天,确实变了。但最终能笼罩这片土地的,只能是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