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坊门口，总杵着个半大的小子，瘦得像根麻杆，衣服洗得发白，却浆得干净。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老吴手里飞舞的刻刀，盯着那在木料上游走、渐渐显露出雏形的凤穿牡丹。
“吴师傅！收我当学徒吧！我啥都能干！不怕累！”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执拗，天天准时来报到，比闹钟还准。
老吴头也不抬，鼻子里哼出一声：“滚蛋！毛没长齐的小崽子，看得懂什么？别在这碍事！”
那小子不退反进，往前蹭了一步，脚尖几乎踩到门槛线：“我看得懂！您这刀往下再深半厘，那牡丹花瓣的卷边儿就更活了！还有那凤凰的尾羽，力道轻了三分，不够飘逸！”
老吴握刀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认真的脸上。这小子…眼毒。
但他嘴上依旧不饶人：“耍什么嘴皮子！滚滚滚！老子不收徒！没空教你这毛头小子！”
接下来的日子，老吴试过各种方法赶人。骂得唾沫横飞，把那小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抄起扫帚假装要打；甚至故意把最难闻的漆料摆出来熏他…
那小子像块牛皮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当然老吴也没真打），被熏得眼泪直流咳嗽不止，退开几步，等气味散了些，又固执地站回原地。眼睛依旧亮得灼人，里面只有对那门手艺的渴望，没有半分退缩。
“吴师傅，您就让我试试吧…我给您白干三年！不，五年！只要管饭就成！”他声音里的倔强，像石头缝里钻出的草芽，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老吴嘴上骂得凶，心里那根弦却被这日复一日的固执轻轻拨动了。他这手艺，冷门，辛苦，赚不了大钱，年轻人谁肯学？眼看就要带进棺材里了。这小子…虽然愣头青，但这股劲儿，这眼力见…或许真是块料？
终于有一天，老吴雕坏了一块好不容易寻来的老料，心情糟透，看着门口那雷打不动的身影，没好气地吼：“滚进来！把地上的刨花扫了！扫不干净就永远滚蛋！”
那小子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几乎是扑进来，抓起扫帚，干得又快又利落，嘴角咧到了耳根子。
从那以后，作坊里多了个叫小李的学徒。
起初，一切都好。小李聪明，悟性高，老吴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他学得废寝忘食，手上磨出血泡也不吭声，眼里那种对技艺的痴迷和专注，让老吴暗自欣慰，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甚至觉得自己这身快要埋土的本事，终于有了传人。他嘴上依旧骂骂咧咧，手下却开始倾囊相授，把他当亲儿子一样严厉管教，也…偷偷地寄予厚望。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味道开始变了。
小李依旧学得快，但心思渐渐活络了。他开始问一些让老吴皱眉的问题。
“师傅，这块边角料纹理差点，反正客户也看不出来，用这便宜的漆盖一下行不行？能省不少成本。”
“师傅，这琴轸的雕花太费工了，简化一点吧，反正音色差不多就行，交货快还能多接单。”
“师傅，隔壁王老板说愿意出高价请我周末去他那儿帮忙赶工，就雕几个简单部件…”
老吴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他摔了刻刀，指着小李的鼻子骂：“放屁！糊弄鬼呢？！手艺是良心活儿！差一丝一毫，出来的东西就是死的！没魂儿！赚钱？赚这种昧心钱，你晚上睡得着觉？！给我老老实实按规矩来！少动那些歪心思！”
小李嘴上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是，师傅我错了”，眼神却闪烁不定，那里面的光，不再纯粹是对手艺的痴迷，渐渐掺进了一些别的东西——急于求成的浮躁，对金钱的渴望，还有…被训斥后的不服和怨怼。
争吵开始变得频繁。大大小小，都是为了“偷工减料”和“坚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