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报上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夙迟的眼眸深处。
赤岩沙海…乌木罕…东部异动…
他指节用力，几乎将那薄薄的绢纸捏碎，但面上依旧沉静如万年寒冰，只将那密报缓缓折起，纳入怀中。
动作间，肩胛的伤口传来一阵钝痛，却远不及心头那名为“夙柔失踪”和“安德烈可疑”的毒刺带来的煎熬。
偏殿内，虚伪的祥和仍在继续。
小皇帝显然被安德烈那番“肺腑之言”所打动，正努力摆出皇帝的威仪，小口啜饮着宫人奉上的羹汤，偶尔还好奇地打量几眼安德烈身上与大南风格迥异的佩饰。
安德烈则谈笑风生，时而赞美南国物华天宝，时而感慨大漠风光壮丽，言语间滴水不漏，将一个仰慕新朝、诚意归附的藩王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
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小皇帝身后的夙迟。
夙迟那死水般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他警惕。
宫宴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小皇帝被宫人簇拥着回去休息，他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但最终只看到夙迟冰冷挺直的背影和安德烈深不可测的笑容。
待小皇帝离去，偏殿内只剩下核心几人时，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瞬间被撕扯得干干净净。
“东部不稳，乌木罕未死。”
夙迟的声音打破沉寂，直接抛出了密报内容，没有丝毫迂回。
他看向宫煜，“京畿防务和陛下安危，交给你，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他目光扫过安德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只是东部…”
“东部，我去。”夙迟截断他的话。
他必须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皇城，必须在杀戮和征战中麻痹那颗因失去夙柔而几乎碎裂的心，更要将潜在的威胁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乌木罕，必须死。
这时，他才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安德烈，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所有伪装，“大漠之王，”
他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皇帝陛下已应允你的‘友谊’。如今东部叛军余孽未清，乃南国心腹之患者，不知你这‘最坚实的壁垒’，是打算隔岸观火，还是愿助你一臂之力，共剿顽敌？”
这是直白的试探，也是逼迫安德烈表态。
若安德烈真心臣服，这便是纳上投名状的最佳时机。
若他心怀鬼胎，推诿搪塞，那其心可诛！
安德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慷慨激昂之色，“夙将军这是哪里话！乌木罕那群鬣狗，劫掠商队，袭扰边民，便是在我大漠也是恶名昭着！如今更是南国大患，于我于南国，皆不容之！本王既已与陛下结盟，自当竭尽全力！”
他大手一挥，显得豪气干云，“本王即刻传令，调我麾下三千精锐苍狼骑，听候夙将军调遣，助将军扫平沙海，斩下乌木罕的头颅！”
三千苍狼骑，是安德烈的嫡系精锐，战斗力强悍，但也无疑是他放在夙迟眼皮底下的棋子。
既是助力，也是监视，更是一种姿态——看，我连最核心的力量都交给你指挥了，够诚意了吧？
夙迟深深看了安德烈一眼，那目光似乎能洞穿灵魂。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明日拂晓，点兵出发。”
他没有道谢，仿佛安德烈的出兵是理所当然。
安德烈笑容依旧，心中盘算却飞快。
让夙迟去和乌木罕死磕，无论谁胜谁负，都能极大消耗南国的兵力乃至夙迟本人。
若夙迟死于沙海…那这南国朝堂，还有谁能看穿他的把戏？
若乌木罕败亡…他安德烈也是平叛功臣，更能借机将势力渗入东部。
无论如何，他都不亏。
“本王这就去准备！”安德烈拱手，转身离去时，袍袖翻飞，带着志在必得的凌厉。
殿内只剩下夙迟和宫煜。
“安德烈此人…”宫煜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我知道。”
夙迟打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我们需要时间稳定内部，也需要力量清剿外部，他的兵，能用一时是一时，你看好京城，看好陛下…”
他寻找妹妹的唯一线索，似乎只剩下安德烈这条毒蛇，而他却不得不暂时与之虚与委蛇，甚至借助其力量。
宫煜心中一痛，重重点头：“此去凶险，乌木罕狡诈如狐，沙海环境恶劣，安德烈更是包藏祸心，您务必多加小心！”
夙迟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宫煜的肩膀，然后转身，大步走向殿外。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旷的宫殿地面上。
翌日拂晓，晨光熹微，却带着金铁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