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的残兵们,几乎绝望的神经骤然松弛,不知是谁带头,发出了一声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嘶哑呐喊:“秦王!秦王!是秦王!”
这喊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连同所有残存夜不收在内,巴戈等人眼中炽热的火焰。
至于晋军大阵后,李嗣源脸上的狂怒、憋屈和志在必得,却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那面萧字大旗和旗下那个玄氅身影上。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早已刻入骨髓的、对眼前这个男人无法言喻的忌惮,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不能呼吸。
下一刻,李嗣源猛地侧头,看向身旁脸色已是一片恍惚的李存礼,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确认的祈求。
李存礼比他更早认出了大旗,更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道身影。他嘴唇无意识的略略颤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急促气音,在李嗣源耳边低语:“大哥……是他。”
这最后的确认,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李嗣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抵抗的念头彻底碾碎,勒着缰绳的手指无意识的发颤起来,进而竟有种发软的无力感袭满全身。
鸦儿军阵中,几名曾亲身经历过那场高梁河溃败的幸存军官,在看到那人的轮廓和那面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萧字旗瞬间,脸色竟是骤然惨变,血色尽褪。
其中一人更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猛地滚鞍落马,朝着南方大旗的方向,以头抢地,额头死死抵住宛如烂泥的雪地,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无声的崩溃,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鸦儿军阵中蔓延开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恐慌浪潮。
李存孝也止住了脚步。他那野兽般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致命的威胁。李嗣源专门为他配备的禹王槊第一次沉重地低垂下来,铜铃般的凶眼中充满了浓烈的忌惮和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喉咙里发出低沉而不安的咆哮,却不敢再向前踏出哪怕一步。
山坡上,就要追下来的殇组织几人与通文馆的好手,如同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魑魅魍魉,瞬间收敛所有气息,更深地隐匿入山坡的阴影或乱石之后,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死寂。
只有风雪的呼啸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在这片被彻底震慑的战场上空回荡。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萧砚轻轻一抖缰绳。他单人独骑,缓缓策马向前行了几步,从容不迫地脱离了身后那百骑阵列。旧氅在风中轻扬,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在自己的猎场巡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战场,扫过欢呼雀跃甚至疾呼万岁的夜不收等残存人马,扫过被迫停滞的黑色狂潮,扫过阵型大乱的定州军,最终落在了晋军阵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传入战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宪般的威严。
“李存礼。”
被点到名字的李存礼身体猛地一僵。无数道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针,聚焦在他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风度。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因奔逃追击而略显凌乱的锦袍,推开左右想要护送的亲卫,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竭力保持着仪态,驱马走出鸦军的阵列,来到萧砚马前十余步处下马站定。
他没有立刻跪拜,而是先双手交迭,行了一个极其郑重、一丝不苟的揖礼,腰弯得很深。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已尽力恢复了镇定,只是声音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
“臣李存礼,拜见秦王殿下。殿下万福。”
萧砚端坐马上,平静的目光落在李存礼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器物,平静无波。他并未立刻让其直身,只是用那平淡的语气问道:“晋王遣尔为使,求和于汴。孤,允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李存礼身后那片被晋军铁蹄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赵国土地,声音依旧平淡:“然今日,尔晋国兵马,擅入孤之藩属赵国疆界,”他稍稍加重了“孤之藩属”四字,目光又掠过伤痕累累、却挺直脊梁的温韬部,“追杀孤之部属,所为何来”
李存礼保持着躬身揖礼的姿态,头微微低下,避开那慑人的视线,语速平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加快:“殿下明鉴…臣等奉晋王严命,追剿叛逆巴戈、李存忍…此二人窃取晋国重器,证据确凿,罪不容诛…实不知…实不知她们竟与殿下部属同行,更不知殿下部属竟在赵国境内执行公务…以致冲撞王师…此皆误会,臣惶恐,万望殿下…”
说到这里,李存礼竟是再发不出一言。
萧砚不再看他,毫无留恋地掠过李存礼那强作镇定的身影,骤然转向鸦军阵中脸色铁青、眼神剧烈闪烁、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的李嗣源。声音依旧平淡,却蕴含着足以压垮山岳的无形重压,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战场上。
“李存仁。”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李嗣源的天灵盖上。
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