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掌柜离开的背影，林清清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清冽的茶香稍稍抚平了连日来的奔波与筹谋带来的疲惫。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两箱从济世堂运回的现银和银票，略一沉吟，便对侍立在一旁的南枝吩咐道：“将这些银子清点封存好，连同这些银票，一并送去福寿堂，交给老夫人院里的李嬷嬷，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请老夫人留着赏人或是贴补家用。”
她深知老太君将铺子给她是疼爱，但她既已决定按自己的方式经营，便不欲在钱财上与王府有过多牵扯，将这部分“旧产”上交，既是表明态度，也是全了礼数。
下人们依言开始忙碌地搬动箱笼。
就在这时，司离从通往后院的屏风后转出，显然已安抚好了司烟。
他目光掠过地上那几摞厚厚的、散发着陈旧墨味的账册，眉头几不可察地紧了紧，走到林清清身边，低声问道：“这么多陈年旧账，你当真要一页页去看？”
他深知查账之繁琐耗神，不愿她过于劳累。
林清清闻言，抬眸看他，眼中漾起一抹清浅而狡黠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她放下茶盏，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翻这些陈年烂账？看得头晕眼花不说，还未必能看出什么真章。”
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繁琐规则的洒脱：“既然老夫人当初将这铺子给我时，并未提及这些账目，那在我这里，济世堂从前的所有盈亏旧账，便都与我无关，一笔勾销。我只当是……免费得了个地理位置绝佳，还自带一批库存药材的空铺子，如此想来，岂不是赚了？”
司离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算账”的方式，微微一怔，随即失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纵容，她总是有这种化繁为简、直指核心的能耐。
林清清又补充道：“不过，这张掌柜办事效率尚可，我交代的事情，他虽惶恐，却也尽力在规定时间内办得周全细致，连最小采药人的信息都未曾遗漏。可见此人能力是有的，也懂得审时度势。只要后续敲打得当，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倒也不是不能用。”
她言语间，已然有了用人与取舍的决断。
司离颔首，对她这番处理并无异议，只道：“你心中有数便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必要的牵制不可少。若有需要，让文丰派两个懂账目的过去帮你盯着。”
“嗯，我知道。”
林清清从善如流地点头，随即想起一事，问道，“司烟呢？可好些了？”
“哭累了，让丫鬟扶回去歇着了。”
司离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在林清清身侧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挺拔的身姿在烛光下投下一道沉静的影子。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司离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先前面对司烟时的冷硬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歉疚。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像是在对林清清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走多年，将她独自留在这是非之地……府中虽有祖母竭力护着，但祖母终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许多细微之处，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白氏母子步步紧逼，虎视眈眈。她一个失了父母庇护的女孩儿，性子又烈……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靠自己挣出一条路，保全自身，甚至……还能保有如今这份赤诚和率直，”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与自责，“其中艰难，可想而知。终究是……苦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