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美美睡过一觉、苏茜醒来时窗外平静的芝加哥河上已经渡了夕阳余暉洒下的一层浅浅金色。
原本因为舟车劳顿长途跋涉而显得苍白的小脸恢復了血色,很是红润喜人,天鹅绒的被子像是朵盛开的莲那样把她包裹起来。
苏茜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发出愜意的呻吟。
这一觉居然直接从晌午睡到了傍晚,身边空荡荡的,既没有那只会后空翻的猫也没有往日楼下篮球场中孩子的嬉戏,但苏茜並没有被世界拋弃的疏离感。
因为客房中正传来《卡萨布兰卡》的胶片噪点声,“……heres lookg at you,kid……”亨弗莱鲍嘉的烟嗓穿过义大利灰纹大理石的墙面、撕裂了女孩从大梦中醒来的孤独。
苏茜坐起来,夕阳透过白色窗纱的缝隙落在她的脸颊上,耳朵里听见亨弗莱鲍嘉的噪点里混著路明非隱约正在和某个人通电话的声音,她觉得这感觉真好,像是不管你有多孤独有多害怕都总有个人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初醒时的放空让苏茜看著远处发呆,芝加哥河的水面盪开一层层涟漪,象牙白的窗纱被风扬起又落下。
她从被子钻出来,猫一样伸懒腰,修长的双臂张开、挺拔的脊背舒展,纤细的腰肢在墙面投下同样纤细的影子。
真丝睡袍的领口滑落至锁骨,脖颈细长恰如《诗经》中领如蝤蠐的古老隱喻,白玉般的肌肤下隱约透出淡青色脉络,宛若冰裂纹瓷器里封存的春水。
真是不可思议,苏茜想,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毫不设防就这么跟著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生一起、跨过上万公里的距离离开那片江南的水乡,来到这个曾在黄金时代名噪一时的芝加哥。
睡袍被沿著细腻光滑的双肩褪下,流水样的青丝披散如瀑,遮住苏茜纤细白皙的背部,她將新开的发绳咬在齿尖、双手把长发拢在一起,把它们重新束作高高的马尾。
刚才苏茜梦到了那天在工商联的宴会上遭遇的一切,看不清面容但笑声狰狞的男人、周围高得像是墙壁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人群、那些戏謔的恶毒的充满欲望和贪婪的眼睛……
从小到大她都是很乖的孩子,所以爸爸从不为她担心、学校里的老师也很喜欢她,不会有熊孩子欺负这样一个漂亮懂事又被大人们保护起来的姑娘。
那是苏茜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一个乖孩子並不能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原来比你强大的人就是可以肆意凌虐你的尊严,也是她第一次哭出声来。
可是在她那么害怕的时候有个男孩从天而降,像是踩著七彩的祥云,他和那些愤怒的凶恶的男人们比起来更加纤弱,但拳头比他们硬一百倍。
世界以坚硬展现自己的恶意时、有人站在苏茜的面前用更坚硬的愤怒把一切都揍得粉碎。
她赤著足站在巨大的等身镜前,身边摊开著里面的衣服乱七八糟的行李箱。
苏茜將白色蕾丝的內衣从背后將卡扣扣上,踮著脚,矫健的长腿在夕阳照不见的阴影中若隱若现。
昏黄的余暉在女孩的眼睛里渐渐褪去,坚硬、锋利的城市天际线像是正在上升,一点点吞掉掛在天尽头的巨大日轮。
云的边际烧起来了,在一点点降临的夜幕中芝加哥的灯火也成片成片的点亮,四通八达的道路上车流仿佛奔腾不息的火河。
镜中苏茜像是看到梦里的景象,那是记忆深处生根发芽的种子,正在一点点长成参天的大树。
“你好,我叫路明非。”耳边忽然又响起男孩的声音,那天他的嗓音低沉有力量感,但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初遇时那男孩的轮廓在苏茜的记忆里仍镀著一层浅浅的光晕。
苏茜想起她的妈妈说过的那些话,她说我的女儿从来都是慢热的人,像是潺潺的流水而非激盪的山瀑。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哪怕周围人声鼎沸世界如此喧囂,可她走过熙攘的人群身上仍旧清冷得仿佛沐浴了初春的露珠。
她好像对谁都很温柔,又好像离著谁都有很远的距离,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冷冷地注视著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
也许换个更悲凉的词。
孤独。
所以那天出现在崑山的招生老师那么轻易的就说服了苏茜放弃加入芝加哥大学转而投入卡塞尔学院的怀抱。因为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流淌著同样的血,名为血之哀的东西让他们如此孤独地生活在人潮之中。异类唯有与异类站在一起才能一起取暖。
这么多年来唯独路明非,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闯进苏茜的世界,像是一头狮子闯进鬣狗们的猎场,堂而皇之地带著可怜兮兮的豹走到他自己的领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里苏茜穿上那件被放在行李箱最上面的宽袖白体桖,搭配下身的则是慕斯白百褶裙,婉约的长眉微垂著,高高的马尾发梢在冷风系统中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