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市的十一月,已是深秋的尾声。
寒风彻底剥去了梧桐树最后的华裳,嶙峋的枝桠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校运会的喧嚣如同一场盛大的、短暂燃烧的篝火,点燃了初冬冰冷的空气。
红色塑胶跑道上,白线醒目,人声鼎沸,彩旗猎猎。
云芝宇站在男子100米决赛的起跑线上,第四道。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积蓄已久、等待喷薄的力量感。
深蓝色的生科院队服下,肌肉线条绷紧。
他微微弓身,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前方那条象征着荣耀与终点的白线。
寒风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凉意,却无法冷却血液里奔涌的热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终点线侧后方那片特意留出的区域,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无需回头,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时遐思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唇线。
她的右腿依旧被固定支架高高架着,厚重的白色绷带和护具在羽绒服下支棱出笨拙的轮廓。
短学姐撑着一把大伞,为她挡住凛冽的寒风和偶尔飘落的冰冷雨丝。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穿过喧嚣的声浪,精准地落在第四道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上。
眼神沉静,如同深潭,却蕴含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力量。
那不是对胜利的渴望,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期许,一种将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和燃烧的意志,无声地灌注到他身上的托付。
“各就位——”
空气瞬间凝滞。
“预备——”
弓弦拉满。
“砰!”
令枪的爆鸣如同点燃引信。
云芝宇如同挣脱束缚的猎豹,轰然爆,强大的蹬地力量从起跑器上炸开,推动着他向前猛冲。
风声在耳边尖锐呼啸,两侧的对手和景物化作模糊的色带。
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将时遐思烙印在他肌肉记忆里的节奏挥到极致。
控制步幅!
加快步频!
稳住核心!
协调摆臂!
流畅!
高效!
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他完全沉浸在那份掌控一切的节奏里,忘却了寒冷,忘却了对手,眼中只有终点,耳中只有风声和自己沉稳的心跳。
每一步蹬踏都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却又收放自如,没有丝毫浪费,他感觉自己在驾驭风,而非被风裹挟。
冲刺!
压线!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冲出十几米。
他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白色的雾气在面前疯狂蒸腾。
汗水瞬间涌出,顺着额角、下颌滚落,砸在冰冷的跑道上。
全场爆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广播声激昂地响起:“男子100米决赛成绩公布!
第五名:生计院,云芝宇!
12秒88!
恭喜云芝宇同学,为生计院创造了该项目历史最佳排名!”
“生计院!
云芝宇!”
看台上瞬间爆出巨大的欢呼和掌声,历史性的突破,第五名,这对于实力并不顶尖的生科院短跑队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队友们激动地冲上来,拍打着云芝宇的肩膀、后背,兴奋地叫喊着。
周涛队长更是激动得眼眶红,用力捶着他的胸口:“好小子!
干得漂亮!
给咱们长脸了!”
云芝宇喘息着,慢慢直起身。
汗水迷蒙了视线,震天的欢呼冲击着耳膜。
他没有立刻去看大屏幕确认成绩,也没有回应身边狂喜的队友。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穿透欢呼的人群,穿透凛冽的寒风,急切地、不顾一切地投向了终点线侧后方那片小小的区域。
时遐思依旧坐在轮椅上,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像一座沉默的雪山。
但云芝宇清晰地看到了,就在他冲过终点、广播响起他名字和成绩的瞬间,她猛地抬起了头。
帽檐下,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所有的沉寂、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强装的平静,在那一刻轰然碎裂。
那双曾因伤痛而黯淡、因遗憾而沉寂的杏眼,此刻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星辰,爆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那光芒里,是巨大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惊喜,是如同目睹奇迹生的震撼,是看到自己信念被完美继承、梦想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实现的、近乎滚烫的欣慰与骄傲,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拼尽全力、为院争光的姿态所强烈撼动的悸动。
她甚至忘记了脚踝的疼痛,忘记了轮椅的束缚,几乎是本能地、用力地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高高地举在空中。
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几乎要融化这深秋寒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