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酸涩。
“你答应我!”
长孙无垢的声音带著哭腔,像在哀求,
“你爹走得早,我只剩你们兄弟两个了......
我不能到了地下,还要看著你们自相残杀......”
“好。”
李承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儿臣答应您。只要九弟不谋逆,只要他还认我这个兄长,我绝不动他分毫。”
长孙无垢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她抬手抚上儿子的脸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
“好孩子......你总是最懂事的。”
她的手慢慢垂落,眼睛望著窗外,那里有几只燕子飞过,剪出淡淡的春意。
她想起李世民曾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带她回武功县的老宅,看燕子在樑上筑巢,看地里的麦子结出饱满的穗。
“二郎......我来陪你了......”
她喃喃著,嘴角带著丝浅浅的笑意,闔上了眼睛。
铜漏依旧滴答作响,阳光透过薄纱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李承乾跪在榻前,握著母亲渐渐变冷的手,直到殿外传来报时的晨钟,才缓缓鬆开,起身时,龙袍的前襟已被泪水浸透。
长孙无垢的丧讯像场骤雨,打湿了长安的每一寸宫墙。
太极殿的朱漆立柱缠上了白布,內侍们都换上了素色衣衫,连御园里新开的牡丹,都像是蒙上了层灰。
李承乾坐在龙椅上,听著礼部官员奏报丧仪的流程,目光却落在阶下的李治身上。
他穿著孝服,腰间繫著麻绳,垂首而立,侧脸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髮冷。
“三日之后,奉太后灵柩入昭陵,与先帝合葬。”
李承乾的声音沙哑,带著连日未眠的疲惫,
“举国縞素,禁乐三月。”
“臣遵旨。”
官员们叩首退下,殿內只剩下兄弟二人。铜鹤香炉里的檀香裊裊升起,缠绕著沉默的空气。
“稚奴。”
李承乾先开了口,
“江南的賑灾粮,查得如何了”
李治抬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
“回陛下,確有官员以次充好,儿臣已將人拿下,正在审问。
涉案的粮草,臣弟会从私库补足,绝不让灾民挨饿。”
“你的私库”
李承乾冷笑一声,
“你的私库,怕是比国库还充盈吧
从山东士族抄没的家產,从武家查抄的商铺,到底有多少进了国库,多少进了你的私库”
李治的脸色微变,隨即又恢復如常:
“陛下误会了。臣弟只是暂为保管,待局势稳定,自会悉数上交。”
“不必了。”
李承乾站起身,龙袍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
“你留著吧。或许將来用得上。”
他眼神锐利的盯著李治:
“但你要记住,娘的遗言,我没忘。
你最好也別忘。”
李治垂下头,声音低了些:
“臣弟不敢忘母后的教诲。”
“不敢”
李承乾一步步走下丹陛,站在他面前,两人身高相仿,目光平视时,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眼底的算计与防备,
“你若真不敢,就不会在弘文馆笼络寒门进士,不会在羽林卫里安插亲信,更不会借著武詡一案,把刑部、户部的要害都换成你的人!”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压抑已久的怒火:
“雉奴,这是大唐的江山,不是你李治一个人的!
你想做什么,朕都知道!”
李治猛地抬头,眼底的平静终於被打破,燃起一簇火焰:
“陛下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放任
难道陛下真信了母后的话,以为亲情能挡住权力的诱惑”
“我信娘。”
李承乾一字一顿地说道,
“更信我自己。我能坐上这个位置,就有本事守住它。”
他伸手,按住李治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但我不想用娘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你好自为之。”
“別逼朕像当初对青雀那样对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殿外,留下李治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望著李承乾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好自为之
在这深宫之中,在这龙椅之下,从来就没有 “好自为之” 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