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佛堂里,檀香燃了整整一夜。
长孙无垢跪在蒲团上,面前摆著李世民的牌位,牌位前的长明灯芯结了朵灯,亮得有些刺眼。
她手里拿著把剪刀,银质的剪刃在灯光下泛著冷光,刃口正对著自己的手腕。
“二郎,”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囈,指尖抚过剪刃,
“你说过,黄泉路上,你会等我。
我这就来陪你,咱们还像在秦王府那样,你读书,我织布,再也不管这朝堂上的烦心事了。”
她的手腕白皙得像玉,血管在皮肤下隱约可见。
剪刀刚要落下,佛堂的门突然被撞开,李承乾冲了进来,孝服上还沾著城外的尘土和血渍。
“母后!”
他一把夺过剪刀,狠狠扔在地上,银剪在青砖上弹了几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您要干什么”
长孙无垢抬起头,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承乾,我累了。
你父皇走了,这宫里的日子,像嚼蜡一样,没滋没味的。让我走吧,啊”
“不行!”
李承乾死死攥著她的手,母亲的手冰凉刺骨,他把自己的掌心贴上去,想给她些暖意,
“您是朕的母亲!是大唐的太后!
您要是走了,朕怎么办
这天下怎么办”
“天下有你,有房相,有李將军,”
长孙无垢笑了,笑容里带著化不开的悲戚,
“可我只有你父皇啊。”
她突然想起永徽二年,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中了箭伤,她在长安日夜祈祷,手里的念珠磨断了三根。
那时她就想,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也绝不独活。
如今,终究还是要兑现这个念头了。
“母后,”
李承乾的声音带著哭腔,他扑通跪在母亲面前,额头抵著她的膝头,
“您还记得吗
儿臣小时候得了天,是您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把身上的衣裳都熬出了汗碱。
您说,只要儿臣能好起来,您愿意折寿十年。”
他抬起头,泪水落在母亲的手背上。
“现在儿臣长大了,能保护您了。
可儿臣需要您,大唐需要您。
您要是走了,谁来教儿臣怎么当一个好皇帝
谁来提醒儿臣,別忘了百姓的苦”
长孙无垢的手指颤了颤,她看著儿子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有她熟悉的倔强,也有了她陌生的担当。
这是她和世民的孩子,是大唐的未来,她怎么能丟下他
“您看,”
李承乾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正是长孙无垢塞给李世民的那枚,
“父皇把它留给儿臣了,他说,让儿臣替他好好照顾您。
您要是走了,就是让儿臣做个不孝子,让父皇在天上都不安生!”
玉佩上还带著李承乾的体温,烫得长孙无垢心口发疼。
她突然捂住脸,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於爆发出来。
“我想他......我真的想他......”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著,
“这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我一闭眼,就看见他穿著龙袍,笑著叫我的名字......”
李承乾把母亲搂进怀里,这个曾经为他遮风挡雨的女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落叶。
他轻轻拍著她的背,像小时候她哄他那样:
“儿臣知道,儿臣也想。
可我们得好好活著,把父皇没做完的事做完,让他在天上,能笑著看我们。”
佛堂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窗欞照进来,落在李世民的牌位上,泛著淡淡的金光。
长孙无垢看著那缕光,突然慢慢鬆开了手。
李世民下葬那天,长安的天空放晴了。
李承乾穿著斩衰孝服,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手里的哭丧棒隨著步伐轻轻晃动。
百姓们跪在街道两旁,手里捧著白菊,哭声从朱雀大街一直蔓延到昭陵。
有个卖胡饼的老汉,捧著刚出炉的饼,对著灵柩的方向磕头,泪水打湿了饼上的芝麻。
贞观年间,是李世民让他这样的小贩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必担心苛捐杂税。
长孙无垢坐在凤輦里,隔著纱帘望著送葬的队伍。
她的眼睛红肿,却没有再流泪。
昨夜,她把那把剪刀扔进了太液池。
“太后,”
苏氏坐在她身边,递过一杯热茶,
“前面就是昭陵了。”
长孙无垢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突然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