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阳城,再一次被慕容奇麾下的叛军团团围困。
这两年,昌阳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围城的烽火。有钱的大户们早就逃离了这片混乱之地,仍然留下的是本就走投无路的普通百姓,他们蜷缩在断壁残垣间,命运就如风中飘絮,战乱不过给这飘零再添一把霜雪。
最先获知昌阳围城消息的是客驻彭城的右散骑常侍夏钧。
与昌阳毗邻的几个郡城中,彭城距离最远。
夏钧是青密节度使,麾下原有近三万甲兵,驻地本应在青、密二州。
不久前,叛军攻青州。
节度府帐下的一票披坚持锐的将军武将们面带土色,一个个如被寒霜摧残后的呆鸟瑟缩不语,而另一群不上战场的文官幕僚们则挥斥激扬,纷纷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着“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劳师远袭,必阙上将军”之类的兵法精髓。
一名姓赵的资深幕僚有理有据地对敌我兵力势态做了深度剖析,他言道:叛军号称三十万,按军中虚张取整的惯例,就是最多不超过三十万。而且,叛军为彰显反叛的特立独行,有另立的专属度量衡,一向是十称百、百唤千、千言万,换算过来,其号称三十万就意味实兵不超过三万。另外,叛军的组成也很值得深挖,反叛讲究的是声势,以一驱十地裹挟百姓壮大声威是标准化操作,所以,还要剔除这些没多少战斗力甚至还可能拖后腿的被协迫的百姓。即使是料敌从宽,真正有战斗力的叛军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千。反观青州,仅在册领饷的将士就有三万余众。青州民风彪悍,乡间潜隐着无数有护家守土之志的热血民勇豪壮。所以,入侵青州的叛军每深入一里,激起的抗争便多一分,而处理每一分抗争,叛军被牵制的有生力量更是需十倍、百倍才堪应付。
这一番分析果然头头是道。赵幕僚谈笑拂髯,羽扇轻摇,说不尽的风流倜傥,优势在我的睥睨侵染了所有人。
于是,众人惊奇地发现,原来青州在册领饷的三万将士对阵号称三十万的叛军居然有巨大的兵力优势!于是,右边的武将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左侧的文官们则愈发血脉偾张,开始热烈讨论“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兵法要义。
静寂的武将堆里有一位姓廉的副将素来老成持重,听着亢奋的文官幕僚们的天花乱坠,心底空落落地不踏实,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嘟囔出了声“青州城高池深,大好地利岂可如此轻弃!”
廉副将是个豪粗的军汉,说话习惯了军中拼命鼓荡丹田之气的号令呼喝,即使是刻意地压低了自语声,裹挟中气的声浪依然如洪钟乱撞,震得百步之内人耳鸣心跳。
突兀如雷鸣的声音卷过,绉绉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大约是没料到有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陋武夫竟然敢参合他们高瞻远瞩的战略谋划,而且还是带有质疑的味道。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十几息,旋即,满堂文官幕僚们似被捅了马蜂窝,愤怒如一只只炸毛的猫儿,纷纷跳出来,七嘴八舌加车轮轮转地集火声讨不知所谓的廉副将。从不学无术只会舞枪弄棒、兵书未读两卷文化低,渐次升级到胆小畏战军人之耻、身为武将贪生怕死是国之公贼。
廉副将只是通晓些拳脚,口舌功夫实在不怎么擅长。骂战刚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能找个间隙自辩,但接下来的排山倒海,令他彻底不知所措了。伴随更多的鞭辟入里的斥责,恍惚间廉副将也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好人不配苟活于人间。为了不被世人的唾沫淹死,廉副将面红耳赤地赌咒发誓决不敢贪生怕死,自请加入死营以自证清白——死营就是冲锋在最前面的死士。
夏钧也有些迷糊。他并不是个愚笨的人。优势在我的天纵豪情是正常人心所向往的,但是,青州当下突然的优势在我却染着蜃珠般的奇幻。人类心理就是那么奇妙,总是会把好的期望无限放大而忽略其中蕴含的风险,就象赌桌上的赌徒即使输到一无所有仍然相信下一把肯定能翻盘。夏大人不是看不出赵幕僚似是而非的浮夸,他只是在心底存着一丝万一是真的的侥幸。况且,赵幕僚的父母妻儿整整齐齐一家人都跟随在军府,没道理将自己坑个绝户。夏钧稳了稳心神,恰好幕僚斥责廉副将的铿锵传过来:“能拒敌**里之外却胆怯畏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