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深秋的黔东,寒意已浸透了连绵的山峦。乌江支流的溪水在乱石间呜咽流淌,枯黄的茅草在风中抖索,仿佛在为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哀鸣。长征的队伍如一条疲惫的长龙,在崎岖山路上艰难蜿蜒,红褐色的泥土被无数双草鞋踏成泥泞,留下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如同大地的泪痕。
安天茂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漂在雾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苦竹坝阻击战的硝烟中——一颗子弹撕裂了他的右肩,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战友安明全把他拽进岩石缝时,后背还中了流弹。此刻他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木床上,身下的粗布床单已被血渍浸成暗褐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刺扎。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抽搐,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朦胧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暖粗糙的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一股带着草药清香的暖流从掌心传来,奇妙地缓解了痛楚。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处,是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慈爱的脸。
“孩子,别急着动。”老妇人的声音像山间的清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端到床头,竹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这是用七叶一枝花和接骨草熬的,喝了能止痛。”
安天茂这才看清周遭的环境:这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用茅草和杉树皮覆盖,墙角堆着晒干的玉米棒子,悬挂的竹篮里装着红薯干。唯一的窗户糊着油纸,透进微弱的天光,在泥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烟火和泥土混合的气息,陌生却又带着莫名的安心感。
“婆婆...这是...哪里?”他的嗓子干得像要裂开,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灼痛。
“这里是枫香溪旁的岩脚寨。”老妇人用粗布巾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指腹上的老茧蹭过他的皮肤,“红军大部队昨天夜里过了河,贺军长特意嘱咐我们照顾好你们这些受伤的娃娃。”她顿了顿,往药汤里兑了些红糖,“我姓田,你就叫我田婆婆。”
安天茂的目光落在床对面的墙壁上,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天地君亲师”五个字,边角已经卷起。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冉少波师长在马脑山练兵时说的话:“黔东百姓最是淳朴,只要咱们真心待他们,他们就敢把心掏出来给你。”此刻这话在他心头泛起暖意,驱散了些许伤痛带来的绝望。
药汤入口微苦,咽下去却感到一股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田婆婆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一边纳鞋底一边轻声说:“你们红军来之前,王家烈的兵把咱们逼得没法活。去年收粮时,我家老头子就因为少交了三斗米,被他们打断了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针线在布面上飞快穿梭,“你们打土豪分田地,还给咱们穷人看病,这样的队伍,咱老百姓拼了命也要护着。”
安天茂的眼眶热了。他想起自己刚当神兵时,张羽勋师父总说“神水护体刀枪不入”,可在苦竹坝,亲眼看到子弹穿透战友胸膛的瞬间,他才明白真正能护身的不是符咒,是百姓的信任。他抬手想摸摸伤口,却被田婆婆按住。
“伤口刚上过药,别碰。”田婆婆掀开他肩头的纱布,露出包扎整齐的伤口,“昨天来的那个女娃子,伤得比你还重呢。”
安天茂心里一紧:“是安明月吗?她怎么样了?”
“在隔壁老周家养着。”田婆婆重新盖好被子,“那姑娘性子倔,中了枪还硬撑着走了二里地,到这儿就昏过去了。”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放心,老周媳妇是接生婆,最会处理外伤。”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端着木盆走进来,辫子梢上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约莫十六七岁,粗布衣衫上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
“婆婆,热水烧好了。”姑娘把木盆放在床边,看见安天茂醒着,脸颊微微泛红,“我叫田秀,是婆婆的孙女。”她放下一盆冒着热气的红薯,“我娘说这个能填肚子,你趁热吃。”
红薯的甜香钻进鼻腔,安天茂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田秀拿起一个掰开,金黄的瓤里冒着热气,她吹了吹递过来:“慢点吃,别烫着。”
安天茂咬了一口,软糯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自离开德江稳坪后,他吃过生米、啃过树皮,此刻这寻常的红薯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感动。田秀慌忙递过粗布巾:“是不是伤口疼?我再去叫周婶来看看?”
“不...不疼。”安天茂哽咽着说,“就是...谢谢你们。”
田婆婆叹了口气:“傻孩子,谢啥?你们为咱打仗流血,吃个红薯算啥?等你好利索了,婆婆给你做油茶汤,放花生和炒米,香得很。”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田秀点亮了桐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屋。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山歌,那是村民们在田间劳作的声音。安天茂啃着红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