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组的临时办公室。
马博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將一份泛黄的北河村征地补偿协议复印件推到一边,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不对劲。
这份协议太“乾净”了,条款清晰,签字盖章齐全,补偿標准虽然偏低,但完全符合当时区里公布的指导价下限,挑不出任何程序上的毛病。
但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
同期邻村的类似地块,补偿標准普遍高出百分之十五到二十,为什么单单北河村卡著最低线
他的目光落在协议末尾“村民代表”的签名上——赵希同。
这个赵希同……好像是他大学同学。
虽然不是同专业,但当年在校辩论会上打过交道,印象很深。
一个理想主义者,言辞犀利,坚信马列,崇拜格瓦拉,经常为工人权益、社会公平这类话题和人爭得面红耳赤。
毕业后听说他回了老家明州,好像在一所中学当政治老师。
怎么会是他
他成了村民代表
还签了这么一份明显压价的协议
马博心里疑竇丛生。
他了解赵希同,以他那倔驴脾气和理想主义情怀,不太可能轻易在这种事情上妥协,更別说代表村民签这种字了。
这里面一定有隱情。
犹豫再三,马博还是决定联繫一下这位老同学。
或许,能从他那打开突破口。
他翻出几乎不用的大学校友群,费了点劲才找到赵希同的联繫方式,一个本地手机號。
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餵哪位”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著一丝警惕和被打扰的不耐烦,背景音里隱约有孩子的喧闹声,像是在课间。
“卫国是我,马博,政法大学零三级,咱俩一起打过辩论的,记得吗”
马博儘量让语气显得热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
“马博”
赵希同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著点惊讶,但隨即又冷淡下去。
“哦,想起来了。有事”
“是这样,老同学,好久没联繫了。我现在在市里……嗯,一个政策调研组工作,正好接触到北河村以前征地的一些材料,看到你的签名了,想跟你了解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方不方便聊聊”
马博小心地斟酌著措辞。
“政策调研组”
赵希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
“呵,又是哪个衙门搞的新样怎么,当年的补偿標准太低,现在良心发现,想给老百姓补点钱”
“不是,你误会了,我们是想重新梳理一下……”
“梳理个屁!”
赵希同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激动起来,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也安静了,似乎他走到了一个僻静处。
“马博,我还以为你当年在辩论台上满口的『公平正义』、『社会责任』是真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穿上这身皮,成了他们的走狗!”
马博脸色一僵:
“卫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只是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给谁正常工作给那些吸血的资本家擦屁股的正常工作吗!”
赵希同的声音带著愤怒的颤抖。
“北河村的事,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当初四海集团的人带著白手套,跟著区里镇里的干部,连哄带嚇,逼著大伙签字的时候,你们在哪”
“现在想起来调研了是不是四海集团又看上新地块了,嫌以前给的太少,名声太臭,想让你们出来走个过场,粉饰太平,好继续圈地捞钱!”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赵希同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马博,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当年咱们在大学里读《论》,读《宣言》,说好的不忘初心呢说好的为人民服务呢”
“社会的价值是工人农民创造的!是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创造的!不是那些狗屁的、只会剥削压榨的资本家,更不是你们这些为他们鞍前马后、涂脂抹粉的官僚!”
“你们调研你们能调研出什么调研出怎么更好地帮他们巧取豪夺调研出怎么更漂亮地堵住老百姓的嘴”
“我告诉你,北河村的补偿標准为什么低因为四海集团够黑!因为当时的干部够烂!因为他们根本没把老百姓当人!”
“我为什么签字你以为我想签我爹妈在村里,我妹在镇上的厂子干活!我不签不签就有地痞流氓天天堵你家门口!不签我妹第二天就下岗!”
“你们现在来装什么大尾巴狼!滚蛋!”
啪!
电话被狠狠掛断,忙音嘟嘟作响。
马博拿著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