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泽川大酒店1608房间。
郑仪关上门,湿透的外套被隨手扔在沙发扶手上。他直接走进浴室,打开洒,滚烫的水流冲刷著被雨水浸透的身体。
浴室很快被氤氳的蒸汽充满。
透过模糊的玻璃,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轮廓站在水流下,一动不动。
二十分钟后。
郑仪穿著酒店提供的白色浴袍走出来,头髮还滴著水。
他没有立刻擦乾,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桌面上是那份尚未完成的调研报告。
“泽川市龙湾新区开发模式观察与风险评估——基於初步调研的思考”
光標在標题下闪烁。
郑仪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伸手拿过酒店提供的速溶咖啡,撕开包装,將褐色的粉末倒进杯中,冲入热水。
劣质的咖啡香气在房间內弥散。
郑仪抿了一口,眉头微蹙。
太苦,还带著一股焦糊味。
但正是这种刺激性的苦涩,让他疲惫的神经重新紧绷起来。
他放下杯子,打开瀏览器,开始搜索:
“泽川龙湾新区征迁爭议”
“泽川龙湾新区农民工欠薪”
“泽川星耀集团违规”
……
一连串的关键词输入进去,跳出来的结果却寥寥无几。
少数几篇质疑的声音,要么是几年前的老新闻,要么已经被刪除,只剩下標题和片段。
剩下的,全是官方通稿和商业媒体的讚美报导。
“龙湾新区建设再提速”
“星耀集团荣获社会责任奖”
“龙湾新区成为经济新引擎”
……
郑仪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关掉瀏览器,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开始书写:
“资本与权力的合理化合谋——龙湾模式观察”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1.发展主义的绝对化”
“经济增长成为最高正义,一切为gdp让路”
“2.问题的系统化归因”
“將矛盾归为『发展中的问题』,暗示必须通过『进一步发展』来解决”
“3.成本的合法化转嫁”
“征迁补偿不足『顾全大局』”
“工人权益受损『企业困难期』”
“环境代价『阶段性牺牲』”
“4.异议的污名化处理”
“维权者=『钉子户』=『刁民』”
“举报者=『眼红』=『別有用心』”
“质疑者=『阻碍发展』=『不负责任』”
郑仪越写越快,笔跡逐渐变得凌厉。
“5.程序的表面化合规”
“听证会、公示、环评,形式完备,实则选择性地执行和解读”
“6.评价的单一化標准”
“只看数字增长,不看分配公平”
“只看项目落地,不看社会成本”
“只看短期政绩,不看长期隱患”
写到这里,郑仪的笔突然顿住了。
他盯著纸面,陷入了沉思。
这些分析,对吗
对。
但有用吗
郑仪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合上笔记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唐骏用“稳定”筑起高墙。
李天为以“发展”挥动巨斧。
在这两面大旗之下,基层的苦难和诉求,那些真实存在的“问题”,都被系统性地消解了。
不是被否认,而是被承认为“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像古代修建长城、开凿运河时,那些被徵发的民夫,那些倒在工地上的枯骨。
史书会记载工程的伟大,帝王的雄才,却不会记住每一个倒下的名字。
因为“大局”需要。
因为“发展”需要。
因为“稳定”需要。
他想起白天徐有成匯报时,那种精准到冷酷的数据展示,那种將一切矛盾都纳入“可控范围”的自信。
想起杜维明宴请时,那种將质疑者污名化为“眼红”的嫻熟手法。
更想起李天为那番关於“种子”的隱喻。
他们构筑了一个完美闭环的逻辑体系:
发展是硬道理问题不可避免必须忍受代价质疑就是破坏发展所以要坚决压制异议继续推进发展……
在这个闭环里,每一个环节都“合理”,都“必要”。
基层的声音,个体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