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用不敢出来,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要是作为看客,他一定会兴高采烈,甚至在人群后面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可是他如今是主角,还是被声讨的一方,处于弱势的一方。吴大用也不敢叫人结账。这些人完全结账了,谁来干活?做瓷器是要有技术的,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做得了的。吴大用甚至无钱结账。瓷窑上平时放钱做什么?十万两的订金没有留在窑上,而且买材料都不够。平时的生活都紧巴巴的。周兰山说过了,这次交货后,一定封他一个大红包。现在连影子都没有,头上长几个大红包倒很有可能。
今天是一个比较关键的日子,这一批瓷器正在窑里烧制。烧制瓷器的火候很关键,需要的掌窑师丰富的经验。烧制失败,最好的结果是变成陶器,其他就完全是没有任何用的废品。看火的人也不看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当然要一同进退。
吴大用焦头烂额,一个手下说报官,周东家和府台大人有交情,府台蒋大人一定会帮忙。这些穷鬼难道还敢跟官府作对不成?掌柜没有其他办法,当即同意了,就派他去。
工匠对离开一个走狗不关心,就围在吴大用呆的房子外面,轮流喊话:“结账结账!我们不干了!”“掌柜无理行凶打人,我们要讨还公道!”
官府的动作够快,小半个时辰,关内府的捕快就到了。可是一个府的捕快只有二十人,如何面对上千的工人?一旦冲突起来,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捕快也是本地人,当即平心静气向大家了解情况,希望大家不要随便出手。捕快了解了情况之后,只留下了一个,说是观察情况,其他的都回去了,必须报告府台大人定夺。
蒋光烈听到捕快的回复,也是左右为难。管吧,工人完全站得住脚,没有任何不对,工匠没有合同,当然是想干就来,不想干就走;东家也是想收就收,不收就撵人。工钱当然该结就得结。而且,一千多人的一致行动,他怎样管?里面还有一些回乡轮休的士兵。那些丘八也不是好管的。不管吧,要是事情闹大了,没有人扛得住。一千多人,就是用拳脚,也会打死好多人。只需要一条人命,到时查下来,是自己处置不当造成的,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完了。撤职回乡还是轻的,说不定还要被判刑,充军,流放。蒋光烈越想越不敢想。
师爷看他为难,就说:“大人不必多虑。事情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要打早就打起来了。既然这么久百姓没有动手,就说明他们能克制得住,还是怕出人命案。”
蒋光烈这才放了心,还是说:“难道我们就不管?”
“不!要管,还要大张旗鼓地管!马上通知余大统领,聚齐兵马,大人带着捕快和兵马一起出动,劝慰百姓,把受伤的工匠请仵作验伤,尽快救治。尽量让百姓安定下来,再同掌柜甚至东家交涉,把事情平息下来。必要的话,把掌柜带到衙门保护起来。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蒋光烈赞许地点点头,连忙布置。
蒋光烈带着人马来到瓷窑,情况还是没有变化。工匠们轮流喊话,可都不走进房子。大统领余光文大声喊:“静一静!静一静!府台蒋大人来了!”
百姓的声音停下了。掌柜也出来了。
蒋光烈找了一个相对的高地,大声说:“乡亲们,你们这样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听说有人受伤了,得赶快医治,不能拖下去。”
马上就有百姓喊:“大人,不能啊,到时他们说没有打人怎么办?还有,医治的钱谁来付?”
蒋光烈说:“乡亲们放心!我带来了仵作,先验伤,再医治;钱暂时由府衙垫付,等把事情处理好了,该谁付就谁付。请伤者出来!”
受伤的工匠被人扶着出来了。仵作马上验伤。工匠很配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去衣服,让仵作验伤。掌柜的力气不大,当时工匠也注意了避让,倒没有造成严重内伤,外伤有好几处。有的是瓷胎砸伤,有的是掌柜打的,甚至还有自己人打的,当然这件事仵作看不出来,其他人也不知道。验完伤,两个回乡的士兵看了验伤记录,签了字。这样,要是以后拿出的不是这张验伤记录,政王爷会做主的。两个捕快就送去找郎中了。
蒋光烈看到这一切,隐约觉得这件事一定不简单,继续说:“这里有个瓷窑,你们做工,多少也能贴补家用。大家愿意做的,就继续做,能多挣一些钱,你们的家人也过得好一点。有的不愿做工了,我也理解。先暂时回去,我一定和周东家交涉,一定不会少了你们的工钱!”
又有人说:“我们回去了,掌柜跑了咋办?”
蒋光烈说:“掌柜跑了,瓷窑还在!我蒋光烈还在!”
“那好啊!我们回去了。也晌午了,该回家吃饭了。”“走哦,回家喽!”人群很快就散去,连留下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蒋光烈和师爷相视一眼,什么时候百姓这么好说话了?
百姓走了,吴大用跑过来,跟蒋光烈磕头:“蒋大人,实在太感谢了!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