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扎浦路,兴龙桌球”时,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嘶哑。
出租车在相对寂静下来的街道上穿行。寇大彪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疏离的夜景,心里那股无法排解的憋闷和隐隐的不安依旧像石块般沉重地坠着。约莫二十分钟后,车子在扎浦路一条略显喧闹的街角停下。几间亮着惨白灯光的店铺还开着门,麻将声隐约可闻。“兴龙桌球”那几个歪歪扭扭的霓虹灯字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寇大彪付了钱,推门下车。街角的空气混杂着烤串油烟、下水道和劣质香水的气息。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寻找着元子方的身影。
就在这时,“兴龙桌球”那扇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搂着另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
看清那男人的侧脸,寇大彪立刻认出是元子方。但让他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更强烈的错愕涌上心头的,是被元子方亲昵地半搂着的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至少在昏暗的光线下,寇大彪觉得她起码有三十多岁。烫卷的头发染成一种怪异的灰紫色,在街灯下泛着不健康的光泽。脸上抹了厚厚的粉底,却掩盖不住眼角的细纹和一种刻意打扮却依然透出的暮气。穿着一件紧身的亮片上衣,下身是一条包臀短裙,裹着黑色网袜的腿踩着细高跟。
寇大彪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和他想象中来和兄弟倾诉、吃个夜宵的氛围完全不同。巨大的尴尬和茫然包裹了他。
反倒是元子方,眼尖地发现了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寇大彪。他松开搂着女人的手,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朝寇大彪用力挥了挥手:
“嘿!大彪!这边!动作挺快啊兄弟!”他毫无异色地大声招呼着,仿佛刚才搂着个明显是姐辈的女人从桌球室出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寇大彪张了张嘴,刚想指着那个女人问一句“这位是……”,话还没出口,就见元子方狡黠地朝他飞快地眨了眨左眼。那眼神里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别问”。
接着,元子方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过头,凑到那个灰紫头发女人的耳边,嘴唇翕动,低声快速地私语了几句。寇大彪听不清具体说什么,只看到女人脸上堆起了略显谄媚的笑容,频频点头,目光还瞟向了他。
紧接着,元子方抬手,手指笔直地指向马路正对面:“就对面那家罗森便利店就有的。”
女人没有丝毫犹豫或疑问,立刻转身,踩着那双细高跟,扭动着腰肢,噔噔噔地快步横穿马路,小跑着冲进了灯火通明的便利店。
寇大彪完全懵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他看着元子方,元子方却只是对他露出一副“兄弟我懂你,放心”的轻松表情。
不到两分钟,那女人又从便利店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东西。她径直回到元子方身边,动作利落地将两包烟递到了寇大彪面前——是两包硬盒玉溪。
“给!兄弟!”女人开口了,声音有点尖细,带着点刻意的热情,笑容显得很熟练,“不知道你抽什么牌子,就随便拿了两包。”
寇大彪下意识地接过那两包尚带体温的玉溪烟。棕黄色的烟盒沉甸甸地压在他手心,冰凉而陌生。他看着烟盒上熟悉的图案,再抬头看看眼前元子方坦然的、带着鼓励的眼神,又看看女人堆满笑容却掩盖不住眼角皱纹的脸……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刚才在家里倾诉的苦闷、寻求理解的期待,此刻在这个场景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任何话,只觉得一种比在家中还要复杂百倍的憋屈和难堪,混杂着一丝厌恶,沉沉地灌满了他的胸膛。
“兄弟,拿着就行!甭客气!”元子方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递过来一根普通火柴般的小事。
就在这僵持的沉默中,那灰紫头发的女人又动作起来。她踮起脚尖——似乎是为了弥补一点身高差——几乎是带着一种表演的亲昵感,将涂着浓艳口红的嘴唇,精准地印在了元子方的侧脸上,亲得响亮而刻意。
“啵”的一声,在深夜相对安静的街角清晰可闻。
街灯昏黄的光恰好打在她扬起的面庞上。就在那微微咧开的笑容瞬间,寇大彪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在她嘴唇翕张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了她那口牙齿。不是洁白的,而是泛着一种不均匀的黄褐色,甚至靠近牙龈的地方,似乎还有一些暗沉的烟渍或茶渍。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生理厌恶的不适感猛地冲上寇大彪的喉头。眼前这做作暧昧的一幕,女人发黄的牙齿,元子方坦然甚至有点享受的表情,以及手里这两包如同标签般的玉溪烟……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巨大的荒诞画,重重地压下来。
元子方似乎浑然不觉寇大彪的情绪,他有些夸张地用手背蹭了蹭被亲的地方,然后朝着路边一招手:“空车!”
一辆出租车吱的一声在他们面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