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城外,临时设立的营寨中,灯火稀疏,人影寥落。
单雄信拖着疲惫的身躯,循抚营中。
从河阳战场突围、一路收拢的溃兵,陆陆续续汇聚於此,清点下来,竟只余两三千人,且大多带伤,甲胄不全,士气低落。想当初他引万余精锐往攻河阳,何等雄壮,如今却折损泰半,近乎全军覆没。寒风吹过营寨,卷起阵阵尘土,也带来士卒压抑的呻吟和低语。
他停下脚步,停在一个坐地的火长身前。这火长的胳臂负了伤,在用牙齿咬着布条,想缠住伤口,却总也系不上。单雄信弯下腰,伸手帮他系好,这火长抬头看他,眼神里有感激,更多的却是怯意,——单雄信记得他,是瓦岗的老人,正待与他说上两句话,这火长已将脸扭开。只得站起身来,单雄信接着循抚。一座座简陋的窝棚前经过,看着这些面带惶恐、眼神麻木的士卒,他胸口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羞愤、挫败与无边无际的苍凉。
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邙山脚下那惨烈的一幕。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黑龙驹被汉军的数支箭矢射中,哀鸣着倒下;他本人浴血搏杀,在魏夜叉等的拼死救护下,夺过一匹战马,狼狈不堪地杀出重围……。一幕幕,如同耻辱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心头。
洪大师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二郎,麾下这万余部众,是二郎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可如今,这根本已摇摇欲坠。
亦如洪大师所言,李密而今所真正信重者,实王伯当、裴仁基也,用他,无非是为借他之力,收揽、安抚瓦岗旧部人心。而经此惨败,其部瓦岗旧众折损将尽,则无论李密日后能否重振旗鼓,他单雄信在李密军中怕都将是无有立足之地了。可是,败绩已然铸成,无法隐瞒。
再难,也得上报。
他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回帐,——从在其后的魏夜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挺拔的身躯,竟有些佝偻了。到了帐中,单雄信发了会儿呆,乃命从吏草拟军报,将河阳兵败、损兵折将的详情,如实呈报管城,每说出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
军报以最快速度送至管城郡府。
李密展阅之下,大惊失色,捏着军报的指节因用力泛白,纸张都被捏出了褶皱。
“单雄信……,万余精锐,竟败得如此之惨?”他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满是不可置信。
单雄信此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河阳失守,意味着汉军可以从西北方向直逼管城侧后,与正面的白马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将他置於极其危险的境地。更可怕的是,单雄信这支偏师的覆灭,不仅极大地削弱了本方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对全军士气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来人!速召诸公来见!”李密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惊惶。从吏应声待要出门,李密却又突然叫住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复杂,“且慢……,暂先不必召懋功。”
很快,祖君彦、郑颋、房彦藻等心腹谋臣武将先后来到,见李密面色阴沉似水,皆心中惴惴。
李密将单雄信兵败的消息告知众人,堂内顿时一片死寂,随即哗然!
祖君彦性情刚直,闻言又惊又怒,不禁脱口责骂道:“岂有此理!单雄信麾下万余部曲,皆是我军精锐!明公这般信重於他,将河阳方面重任相托,他怎能如此大意懈怠,竟被汉军偷渡黄河,遭致夹击,一战而近乎全军覆没?他这一败逃偃师,汉军兵锋便可直指偃师、虎牢,断我归路,这是要将我军置於死地啊!其此战败之罪,百死莫能赎也!”
“被汉军偷渡夹击”,单雄信也不是蠢人,起初他没想明白高开道部是从何处来的,但之后他就想明白了,只能是从河阳西边的渡口偷渡到对岸的。
李密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打断祖君彦的怒斥,说道:“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