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重重叩,额前丝散乱,沾了些许地砖上的灰尘,连叩三次,额角竟隐隐渗出淡红血迹。
殿内静得只闻烛火噼啪声,帘外传来晚风卷动旌旗的猎猎声,更衬得他伏跪的身影孤绝而沉重。
赵构望着他伏在地上的背影,手中塘报缓缓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方砚台——那砚台正是昔日汴京内库之物,想来是周显押送的器物中一并送来的。
他沉默片刻,语气不辨喜怒,却带着王者特有的沉稳:“张相公起身说话。”
张邦昌却未动,仍是伏地不起,声音带着哭腔,却愈坚定:“臣罪当万死,只求殿下严惩,以安天下悠悠之口!”
赵构轻叹一声,终于迈步走下御阶,亲手伸到张邦昌臂弯处,轻轻将他扶起。
入手处,只觉张邦昌手臂枯瘦,却绷得极紧,显是内心仍在煎熬。
赵构目光落在他额角的血迹上,眉头微蹙,转头对身旁内侍道:“取金疮药来。”
随即,他转回头,直视着张邦昌通红的双眼,语气缓和了许多:“相公何出此言?金军破城之时,你身陷敌营,却能保得太后无恙,护住内库御器,更遣人将龙袍、御驾送至南京,让本王得以整肃威仪,安抚军民。
若不是你在汴京稳住局面,这大宋的火种,恐怕早已熄灭在乱世之中。”
张邦昌闻言,眼眶愈通红,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臣毕竟曾暂代国事,虽无称帝之心,却也担了‘僭越’之名,如今殿下归来,臣只求卸去权责,领罪谢罪!”
赵构拍了拍他的臂膀,力度不轻不重,带着安抚之意:“乱世之中,行事岂能尽如人意?本王知你忠心,朝野上下亦知你为大宋所做之事。
所谓‘僭越’,不过是权宜之计,何来罪责?”
他语气一顿,目光变得愈坚定,“眼下金军未退,中原未定,正是用人之际,本王还需你辅佐左右,共谋恢复河山之事。
你若真心为大宋,便该放下心结,与本王一同撑起这破碎的江山,而非一味请罪。”
话音落时,内侍已取来金疮药,赵构接过,亲自蘸了些许药膏,伸手欲为张邦昌涂抹额角伤口。
张邦昌大惊,忙侧身避让,躬身道:“殿下乃九五之尊,岂能为罪臣动手?臣万万不敢当!”
赵构却执意按住他的肩头,将药膏轻轻敷在他额角,动作虽不熟练,却带着真切的体恤:“君臣同心,何分尊卑?你为大宋受了苦,本王为你敷药,亦是应当。”
张邦昌望着赵构眼中的坦荡与信任,积压多日的愧疚与不安,终是在这一刻如冰雪消融。
他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又要跪倒,却被康王死死扶住。
这一次,他不再哭着请罪,只是哽咽道:“殿下如此信任,臣……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外,晚风渐止,烛火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一立一扶,如同一幅乱世之中,共撑社稷的剪影。
案上,那方从汴京送来的砚台,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似在见证这一段君臣相得、共赴危局的过往。
君臣相得的暖意尚未散尽,南京行宫的烛火还映着案上那方汴京砚台,赵构已决意离应天、赴相州——此地扼南北要冲,西接太行,东连齐鲁,正是召集兵马、共赴国难的天然营垒。
三日后,一队轻骑护送着他悄然出城,马蹄踏过汴河故道的残冰,溅起细碎的冰碴,似在为这趟重振河山的征程敲打着前奏。
相州城早已不复往日繁华,金军过境时留下的断墙残垣间,偶有流民蜷缩取暖,见兵马入城,先是惊惶躲闪,待看清为者身着淡紫常服、面容沉毅,腰间悬着先帝遗留的白玉带钩,便有人颤巍巍叩拜,口中呼着“殿下”
,哭声渐次传开,引得沿街百姓纷纷驻足,眼中燃起久熄的光亮。
赵构未入州衙,先策马直奔城北的旧校场。
那校场原是北宋禁军驻泊之地,如今只剩半面坍塌的点将台,台边的旗杆断成两截,锈迹斑斑的旗幡在寒风中无力飘荡。
他翻身下马,亲手扶起一名跪地的老校官——那老官原是相州禁军都虞候,金军破城时率部死守城门,断了一条左臂,此刻见了赵构,独臂撑地,泣不成声:“殿下既来,相州军民便有了主心骨!”
当日午后,相州州衙外便竖起了一面丈高的帅旗,旗面以粗布染成赤红,上书“天下兵马大元帅府”
八个黑字,笔力遒劲,正是赵构亲笔所书。
旗杆底部缠着三圈黄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