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少年忍不住喊:“道长真有神法!”
郭京捋着颔下那撮稀疏的山羊胡,眼角的褶子堆得像庙里的弥勒佛:“那是自然!
贫道这六甲神兵,上应天象,下合地脉。
前日在破庙化雪,不过是小试牛刀!”
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声音刺破风雪,“待贫道择个吉日,点三百精兵出阵,管叫金狗屁滚尿流!
别说这汴京城,便是直捣阴山,活捉那金斡离不,也只在翻掌之间!”
人群里炸开一阵哄笑,却不是不信,倒像是穷途末路里抓着了救命稻草的狂喜。
有个豁了牙的泼皮挤上前,举着只冻裂的手喊:“道长!
俺生辰八字里带个‘甲’字,算不算?”
郭京斜睨他一眼,摸出块木牌往他手里一塞:“算!
只要肯跟着贫道念咒,日后封个校尉,赏你个婆娘!”
那泼皮乐得直拍大腿,木牌往怀里一揣,竟真的学着郭京的模样,双手合十瞎念叨起来。
不过三日,空场里便聚了近八千号人。
细看这些“神兵”
,有偷鸡摸狗的惯犯,腰间还别着没来得及销赃的铜环;有醉醺醺的酒徒,手里晃着空酒葫芦,嘴里胡咧咧“杀金狗”
;更有甚者,竟是些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囚犯,枷锁的勒痕还在颈间紫。
他们穿的“兵甲”
,不过是些从成衣铺抢来的旧袄,有的连袖子都短了半截,露出冻得通红的胳膊,倒比城外金兵的铁甲更显滑稽。
这日午后,何栗披着件旧氅衣,在街角的茶棚里坐着。
棚子的窗纸破了个大洞,正对着那片空场。
他看着郭京站在高台上,教那群无赖“布阵”
——实则是让他们绕着圈瞎跑,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有个醉汉跑得急了,一头撞在石碾上,当场晕了过去,郭京却拍手大笑:“好!
此乃‘天旋阵’,晕了才是入了法门!”
孙傅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何栗身后,呵出的白气混着茶烟散在风里:“何相公你看……这真能成?”
何栗没回头,只望着空场里那片乱糟糟的人影,他们的笑声、骂声、郭京的吆喝声混在风雪里,竟比北城的金铁交鸣更刺耳。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福宁殿,赵桓说“天不亡我大宋”
时,御案上那滩晕开的墨汁——此刻这空场里的荒唐,倒像那墨汁漫了出来,染黑了整座汴京。
郭京不知何时瞧见了街角的两位宰相,竟提着道袍下摆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何相公,孙相公!
您二位瞧着,贫道这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神兵,是不是个个精神?”
他往空场一指,嗓门又高了八度,“不出三日,贫道便点三百人出阵,保管直抵阴山,把金狗老巢掀了!
到时候,咱们摆酒庆功!”
风卷着雪沫子灌进茶棚,何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杯沿的热气一沾到他的胡子,便凝成了霜。
他看着郭京那张得意的脸,又望向远处城头飘动的宋旗,那旗子被风吹得只剩半幅,在铅灰色的天上抖得像条将死的鱼。
忽然间,城外的号角声又响了,呜呜咽咽的,竟像是在应和郭京的大话——只是那调子,听着更像送葬的挽歌了。
相府的烛火被穿堂风扑得忽明忽暗,映着何栗紫袍上未褪的雪痕。
他枯坐案前,指尖在城防图上反复摩挲,北城那圈被朱笔涂烂的墨团,早被指腹磨得亮,倒像结了层冰壳。
案头堆着两叠文书,左是郭京送来的“六甲神兵布阵图”
,黄纸朱砂画得鬼画符一般,边角还沾着些酒渍;右是枢密院拟的求和条款,字里行间都是“割地”
“纳质”
的字眼,墨迹沉得像要渗进纸骨里。
“道长说,三日后神兵一出,金狗自溃。”
何栗喉间滚出一声低叹,伸手去够左的黄纸,指尖刚触到那油腻的边缘,又猛地缩回——南城空场的喧嚣仿佛顺着窗缝钻了进来,郭京教那群无赖念咒的聒噪,混着醉汉的呕吐声,竟比北风刮过箭垛的呜咽更刺耳。
他往炭盆里添了块黑炭,火星子溅在靴面上,烫出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图上汴京的轮廓,像要把这座城看穿个窟窿。
三日前在福宁殿,赵桓攥着他袍袖的力道还留在臂上,那股子绝望里的狂喜,烫得他心口慌。
可昨夜巡城,北城守将跪在雪地里哭,说士兵们嚼着树皮搭箭,弓